你知道吗？女性也有“伟哥”了！
2025年12月，一则医药新闻在全球医疗圈与女性群体中引发热议——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正式批准“女性伟哥”Addyi（氟班色林）的适应证扩展，将其适用人群从绝经前女性延伸至65岁以下绝经后女性，用于治疗其性欲低下症（HSDD）。
图源：时代周刊，右图为Addyi所属制药公司创始人Cindy Eckert
这颗粉色小药片自诞生起，就裹挟着巨大的争议与希望。它曾两度折戟于FDA严苛的科学审评，却又在“性别平权”的呐喊中推向前台；研究证据显示疗效甚微却被冠为女性性健康里程碑；明明带着低血压甚至晕厥的风险，它依旧承载了无数女性难以言说、却真实存在的渴望。
图源：CMT
然而这一次，迎来的不是欢呼，而是更大的争议：这究竟是一个迟到的医学突破，还仅仅是一个耗费研发巨资的“心理安慰剂”？
这颗粉色药片如何作用于性欲，与“蓝色小药片”有何区别？提到“女性伟哥”，很多人会下意识将其与男性治疗勃起功能障碍的西地那非（伟哥）划等号，甚至厂商也是为了对标男性“伟哥”，而把Addyi生产成粉色。但二者的作用机制截然不同——
西地那非针对血管，通过改善阴茎血流解决生理勃起问题；而Addyi瞄准大脑，试图通过调节神经递质平衡唤醒性欲。
要理解它的原理，首先要搞懂：女性的性欲，究竟由什么控制？
从神经生物学机制来看，人类性欲调控依赖中枢神经系统内多种神经递质的动态平衡。多巴胺作为核心的促欲递质，其释放能激活大脑奖赏通路，直接驱动性兴趣与性冲动的产生；去甲肾上腺素则通过调节注意力分配，帮助个体聚焦性相关刺激，为性欲唤醒提供必要的神经基础；而5-羟色胺（5-HT）的作用恰好相反，它通过抑制奖赏通路活性、降低神经兴奋性，对性欲形成天然的调控约束。在生理状态下，这三类神经递质的作用相互协调、此消彼长，共同维持性欲的稳定表达；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无论是5-羟色胺的抑制作用过强，还是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的促发作用不足，都可能导致性欲持续低下的表现。
Addyi的核心成分氟班色林，正是通过调节神经递质发挥作用。根据FDA批准的药品说明书及相关研究，它主要通过两种方式干预神经递质系统：
拮抗5-HT2A受体，“刹”住欲望
大脑中的5-HT2A受体是5-羟色胺的主要作用靶点之一，当它被激活时，会显著抑制性欲。Addyi能与5-HT2A受体结合，阻止5-羟色胺与其结合，临床前研究显示，这种拮抗作用能使大脑中游离的5-羟色胺浓度间接降低，从而解除其对性欲的压制。
激动5-HT1A受体，给欲望“加码”
与5-HT2A受体不同，5-HT1A受体被激活时，会间接促进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的释放。Addyi对5-HT1A受体有弱激动作用，能温和提升这两种促性欲递质的水平，简单来说，它既减少了抑制信号，又微弱增强了促进信号，试图通过这种双向调节让性欲回归平衡。
但是，这种调节的效果非常有限。根据Addyi研发企业萌芽制药提交给FDA的Ⅲ期临床试验数据，研究共纳入2400名绝经前HSDD女性，用药24周后，治疗组每月“满意性生活次数”比安慰剂组多0.5-1次，性生活满意度提升约10%。仍有约30%的女性服用后完全无改善，而这与基因多态性（如CYP2C19代谢酶类型）、基础激素水平（如雌激素、睾酮）甚至情绪状态密切相关，目前尚无精准预测疗效的方法。
此外，Addyi的副作用风险也不容小觑。由于它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且对5-羟色胺受体的选择性不高（可能影响其他5-HT亚型受体），常见副作用包括头晕（发生率约28%）、嗜睡（约23%）、恶心（约18%），这些症状在服药初期尤为明显。更危险的是酒精禁忌：当Addyi与酒精同服时，会显著抑制血管运动中枢，导致血压骤降（收缩压可下降20-30mmHg），甚至引发晕厥——这也是FDA最初要求患者签署“戒酒免责声明”的核心原因。
粉色小药丸，获批之旅为何如此坎坷？Addyi的上市之路，堪称医药史上最具争议的“逆袭案例”之一。
两次被拒上市
故事的开始与男性“伟哥”无心插柳的诞生如出一辙。
Addyi的“前身”本是德国药企勃林格殷格翰研发的一款抗抑郁药，但在临床试验中发现，这款药物对抑郁症疗效不佳，却有部分女性受试者报告性欲提升——这一意外发现让药企看到了新方向，随即转向女性性欲低下障碍（HSDD）的治疗研发。
但后续试验数据泼了冷水，研究显示，虽然药物在“女性性功能指数（FSFI）”这一客观指标上有统计意义的提升，但在“电子日记追踪性欲变化”上，未能达到显著差异——这恰恰是FDA最为看重的疗效证据。于是在2010年初，FDA以“疗效不确切，无法证明对患者有实质获益”为由，首次拒绝了Addyi的上市申请。此后，勃林格殷格翰认为其商业前景黯淡，放弃了该药物的研发权。
2011年，美国萌芽制药创始人辛迪・埃克特（CindyEckert）看中了这款“弃药”，与前夫共同买下所有权，重启临床试验。他们调整了剂量（从50mg增至100mg），并增加了睡前服药的用法（减少日间嗜睡影响），但2012年公布的Ⅲ期数据依然不理想：在1200名绝经前HSDD女性中，治疗组每月满意性生活次数仅比安慰剂多0.7次，且有9.6%的患者因头晕、晕厥停药（安慰剂组仅3.7%）。2013年，FDA再次拒绝，认为其疗效微弱且无法抵消副作用风险。
将科学争议转化为性别战争，倒逼FDA妥协
按照既往案例，两次被拒的药物几乎没有翻身可能。然而，在一场名为“EventheScore（扳平比分）”的活动中，美国女权组织发起抗议，打出“26:0”的标语——截至2014年，FDA已批准26种治疗男性性功能障碍的药物（如西地那非、他达拉非），却没有一款针对女性性欲低下的药物。该组织在媒体上发布女性患者的自述视频，控诉“FDA忽视女性性健康需求”，甚至指控其审批标准存在“性别双重标准”：男性药物允许“适度副作用”，女性药物却被过度严苛对待。
这场运动迅速发酵：《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相继发文讨论“女性性健康被医疗体系忽视”；美国国会议员联名致信FDA，要求重新评估Addyi的审批标准。科学问题被推向性别平等的道德高地，FDA面临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
图源：thecut.com
2015年6月，FDA召开专家咨询委员会会议，就Addyi的上市申请重新投票。尽管多数专家承认“疗效微弱”，但考虑到“女性HSDD存在未被满足的医疗需求”及舆论压力，最终以18:6的投票结果建议批准——
但这个批准，附带了史上最严格的限制之一：必须标注最严重的“黑框警告”提示酒精相互作用风险；医生和药师必须通过专项培训才能开具处方；患者需签署知情同意书，承诺服药期间戒酒。
同年8月，Addyi正式获批用于“绝经前女性获得性、广泛性HSDD”，成为全球首款治疗女性性欲低下的口服药。讽刺的是，获批后48小时内，萌芽制药就以10亿美元将Addyi卖给Valeant制药公司。这个时机让批评者更加确信：所谓女性性健康革命，本质不过是一场资本变现。
上市后滑铁卢：销量惨淡与限制松绑的矛盾
然而，历史性批准并未带来商业成功。2016年，Addyi上市首年全球销售额仅1700万美元，远低于药企预期的年销售额10亿美元；2018年，其销售额更是跌至348万美元。严格的用药限制（需每日睡前服用、绝对禁酒）、微弱的疗效感知、高昂的价格（每月超400美元），让患者用脚投票。
此后收购Addyi的公司迅速崩盘，于是在2018年，萌芽制药拿回了Addyi的所有权，并提出扩大该药适应症的思路，开始重新推动Addyi业务。
新适应症背后：女性性健康真正需要的是什么？Addyi新适应证的扩充主要基于SNOWDROP试验结果。该研究显示，经治疗后，绝经后HSDD女性每月获得满意性接触的次数（0.9次vs0.6次）、性欲评分（0.7分vs0.4分）均较基线有显著改善。但“性欲低下”真的是病吗？争议还在继续。
根据《精神疾病临床诊断及统计指南（DSM-5）》，HSDD需满足三个核心条件：
持续6个月以上的性欲减退或缺失；
伴随显著的个人痛苦（如焦虑、自我否定）或人际关系障碍；
排除其他原因（如激素紊乱、抑郁症、婚姻冲突、药物副作用）。
从表面看，这是一个严谨的医学定义，但批评者指出，HSDD的“疾病化”过程，始终与药企的商业利益绑定。《凯撒健康新闻》2016年的调查显示，2013年参与修订HSDD诊断标准的11位专家中，有9位接受过萌芽制药的资助（包括咨询费、研究经费）；而在Addyi上市前，“HSDD影响全球10%女性”的统计数据，也来自药企赞助的流行病学研究。
抛开争议，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女性的性健康需求长期被系统性忽视。HSDD的病因模型必然是生物-心理-社会三位一体的：在生物层面，涉及激素波动（如绝经后雌激素下降）、神经递质失衡及慢性疾病（如糖尿病、高血压）的影响；在心理层面，则与童年创伤、性侵害经历、抑郁焦虑情绪及体象障碍密切相关；在社会层面，伴侣关系质量、家庭压力、性别角色冲突以及文化中的耻感氛围，都构成重要的影响因素。
图源：CMT
因此，问题的核心远不止一颗药丸。长久以来，女性的欲望被掩盖、被压抑，甚至被病理化。她们真正需要的，是欲望被坦然看见，是性健康得到认真对待，是从社会规训与自我羞耻中松绑。
这颗粉红药丸，让女性进一步直面自己的感受，让她们的渴望与快乐能够被尊重、被倾听，并最终成为自由生活的一部分。
结语Addyi的故事，远不止是一款药物的审批史——它是科学与资本的博弈，是性别平权与商业营销的交织，更是对“何为健康”的重新思考。当我们讨论“女性伟哥”时，不该只纠结“该不该吃药”，而应追问：
医疗体系是否真的在倾听女性需求，还是在迎合资本创造的需求？
社会是否在真正尊重女性的性自主权，还是在用疾病标签绑架她们的选择？
我们自己，是否愿意接纳性欲有波动是正常的，还是在追求一种必须靠药物维持的完美状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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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医学论坛网
编辑：白术
审核：梨九
排版：蓝桉
封面图源：CM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