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2月的一个深夜,兰州城北的风沙卷过军营,站在电话机旁的解沛然攥紧电报纸条,他只看了一眼,便下令:“全部封锁机场和电台。”几小时后,胡宗南两个团的武器被缴下一空,西安事变的背后援手,就此稳住西北。那夜里的果断,让张学良在西安给他贴上“军中奇才”四个字,日后却也把他推向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解沛然1908年生于吉林。父亲是清末小吏,家境尚可,却偏不喜欢这个三儿子。少年求学,他一心想学医,可在奉天三中遇见张学铭,进而与张学良结识,命运的方向盘便调了头。1928年,他考进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步兵科,当年日本尚未对华大规模用兵,年轻人把出国深造看成“图强”的捷径。两年后,他以综合第一的成绩毕业,天皇赏一把指挥刀。他以为这把刀将来会指向侵略中国的日军,却没想到几年后它成了他缴获日伪军时的战利品。
1931年九一八之后,解沛然任天津公安局特务总队队长。11月8日,日军勾结汉奸暴动,他率部不到一天平息,被授青天白日勋章。可越是被褒奖,他心里越不是滋味——东北失陷,他却在华北给南京政府“维稳”。1934年随张学良赴鄂豫皖“剿共”总部时,他曾私下嘟囔:“日本人打到家门口,咱却拿枪对着自己人,这像话吗?”苗浡然听见,悄悄把他拉到屋角,两人一聊就是半宿。半年后,他在苗的介绍下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但表面仍是张学良的“中校先锋”。
西安事变前夕,张学良数次赴延安,同周恩来酝酿“逼蒋抗日”。解沛然被派往兰州,名义上筹粮,实则布点。12月12日清晨蒋介石被扣,张学良发急电:“切断南京联系。”电报到手的一刻,他没有犹豫,于是才有开头的那场“兰州事变”。蒋介石获释后软禁张学良,东北军群龙无首,解沛然对南京再无幻想,彻底把身子交给了党。

1940年夏,东北军地下党负责人项乃光在北平被捕,身份暴露的名单里有解沛然。他按照组织安排,带着十几位心腹翻山越岭,一路乔装运盐车队,绕过封锁线,1941年春天到达延安。得知他平安抵达,中央书记处决定单独接见。那天会见室里除了毛泽东,还有周恩来、任弼时。寒暄之后,毛泽东笑问:“你叫沛然,是不是‘沛雨甘霖’的意思?”解沛然点头。毛泽东摇摇头:“雨再大,也有停的时候。不如换个字——‘方’,解方,谐音‘解放’,你觉得怎么样?”解沛然略一沉吟:“从今日起,我叫解方。”一纸任命随即下达——中央军委情报部第三局局长。
在延安,他先做情报,又到党校授课,可总觉得拳脚施展不开。1942年他主动申请到前线,被派往八路军120师358旅任参谋长。彭德怀第一次与他对话,只问一句:“听说你脑子快,能不能替我多想半步?”解方答:“半步不够,最好想一步。”从此“小诸葛”成了彭德怀私下的称呼。

抗日战争末期,解方带358旅南下河南,再辗转山东,培养骨干过千,为日后东北野战军补上重要一环。1948年辽沈战役打响,他任辽北军区司令员。新兵多,重武器少,他把苏军使用过的战场废表、破火车皮拆下来做炮架,又把缴来的关东军炮弹改口径,用在黑山阻击,一战成名。东北解放后,他调任七纵副司令员;海南岛战役时与韩先楚搭档,三昼夜跨海强攻,加的只是木帆船和一腔孤勇。
1950年10月,志愿军入朝,彭德怀点名要解方做参谋长。第二次战役前,志愿军缺粮,彭德怀问计:“能不能打?”解方摊开手中地图,用铅笔连出三条折线:“美军找不到我们的侧翼,我们得先把温井捅穿,兜个大口袋。”销烟散尽,成岭尸横,美军第一次全面后撤。停战谈判阶段,他又被推上桌面,同美方代表走来回合,英文不如对手娴熟,却靠敏捷逻辑和战例数据逼得对方改草案八处。

1955年授衔,军委名单把他列在少将。会上有人提“旧军队出身”,彭德怀当即顶了回去:“我也是旧军人,难道连出身都能扣分么?”会后他跑去找毛泽东:“参谋长若是少将,我只能当中将。”毛泽东笑言:“你得当元帅,解方就让他当少将里的头儿吧。”于是,在册的第一号少将,名字写着解方。
年过七旬,解方因多年战伤,脊椎和胃病缠身,逐步退出一线。他常念吉林家乡,便把节衣缩食攒下的工资,捐给村里修祠、打井。1984年春,他病逝北京,终年七十六岁。遗物里那把当年夺来的日本指挥刀,依旧锋刃未卷,鞘旁贴一张旧纸:上书四字——“莫负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