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出嫁前,也是家中的娇女,母亲爱若珍宝。她生具花柳之姿,颇有几分姿色,在家也读书识字,若论心中邱壑经纬,可追王熙凤后尘。
这样的女子,倒有贾府三姑娘探春之风采,只可惜她的命却如贾迎春一般,嫁了个虎狼之人。
若非她的性子强硬,大概也就如迎春一般,婚后饱受虐待,一载赴黄泉了。
01夏家和薛家本是亲戚,薛蟠和夏金桂的关系是姑舅兄妹,就像宝玉和黛玉一般。
不过因薛家上京,两家分开有几年没见了,后来薛蟠因生意之故到得夏家一趟,谁知一见夏金桂竟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又是读书写字的。
估计当时薛蟠见了也酥倒了,就如当初见到林妹妹那般。所以薛蟠当时就一心看准了,连着当铺的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在人家夏家住了三四日才舍得离开。
薛蟠一进门,就求薛姨妈去求亲。薛姨妈一听情况,乐坏了:
“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
这绝配啊,又门当户对,又可以吃绝户,马上就依了,然后赶紧找了贾府姨太太帮忙说亲,三求四告的跑了几趟,夏家只得应允了。
随后薛家怕人反悔,匆匆忙忙的就将夏金桂娶了过来,人来了,金的银的也陪过来了。
按说薛蟠这下该知足了吧。才不,婚后不久,他就折磨起夏金桂来了。
一日薛蟠酒后,不知要行何事,先与金桂商议,金桂执意不从。薛蟠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这金桂便气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请医疗治,医生又说“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
薛姨娘恨的骂了薛蟠一顿,说:“如今娶了亲,眼前抱儿子了,还是这样胡闹。人家凤凰蛋似的,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还是这样胡闹,床嗓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花钱吃药白遭心。”
一席话说的薛蟠后悔不迭,反来安慰金桂......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才渐渐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
这里作者用笔很隐晦,不细看几遍还看不出个中真味。你细想想,这个薛蟠酒后还能做什么事?
来看看关键点:这件事发生在薛蟠酒后,夏金桂不从,而薛蟠忍不住要自行,事后夏金桂哭成醉人。薛姨妈骂儿子“这样胡闹,床嗓了黄汤,折磨人家”。
夏金桂的病虽是装的,但气的哭成醉人,“气血相逆”却不是假的。薛蟠后悔不迭,花了十天半个月去哄夏金桂,可知这事薛蟠真不占理。
刚成亲才两个月就开始折磨妻子了,也不知薛蟠是什么性|癖好。要知道薛蟠不仅押妓,还好男风。比如他和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就很熟,而在贾家家塾上学时薛蟠哄上手的金荣、怜香、玉爱等人,数不胜数,“不消多记”。
总的来说就是,薛蟠喝多了酒,不知用哪里学来的花样来逼迫新婚的夏金桂,夏金桂不从,他就强行上了。
夏金桂纵然性子泼辣,遇上这等事,也只能哭闹一回,让薛蟠哄哄。如果是迎春那样温柔良善,性格懦弱的人,只能自己咬着手帕子偷偷的哭了。
薛蟠这个霸王,才新婚两月就对夏金桂进行性|虐待,几个月后便开始喜新厌旧,要勾搭她的丫鬟宝蟾了。

从成亲到薛蟠看上宝蟾这段时间,夏金桂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恶事。
她被薛蟠折磨后,也就哭了病了恼了十天半个月。她本想嫁过来当家做主,结果她的权力也只是把“香菱”改名为“秋菱”,以及言语上对香菱挑点茬。
但是府里这些主子们,哪个还没改过个名?
宝玉把“珍珠”改成“袭人”,“蕙香”改为“四儿”;宝钗嫌“金莺”拗口,改叫“莺儿”;林红玉因为重了个“玉”字改叫“小红”。而芳官,更是被宝玉改出花样来了:金星玻璃、耶律雄奴、温都里纳……
所以,香菱改名这事,不算啥。至少此时夏金桂的行为还是可接受的。
至于后面夏金桂设计折磨香菱,甚至导致香菱“香魂返故乡”,这确实是不可反驳的作恶,但是这不是夏金桂一个人的恶。十分的错,若夏金桂有三分,那薛蟠至少占了七分。
喜新厌旧,因为洗澡水烫了点,就狠命踢打香菱的,是薛蟠。夏金桂自导自演巫蛊事件后,不问青红皂白就拷打香菱的,是薛蟠。而薛姨妈也不问对错,就开口说要卖了香菱。
当薛宝钗带走了香菱之后,夏金桂也罢手了,并没有赶尽杀绝。
虽是香菱犹在,却亦如不在的一般,虽不能十分畅快,就不觉的碍眼了,且姑置不究。
夏金桂不良善,但是在香菱的悲剧上,薛蟠的责任是要远远大于夏金桂的。
当初是薛蟠打死冯渊,夺走香菱,得到后却弃如敝履,随意殴打辱骂。他作为香菱的丈夫,却从来没有为她遮过风挡过雨,反而给她招来无尽的狂风暴雨。——他一生气就可以抄起门闩就打!
夏金桂唯一的罪,是她手上沾了香菱的血。但香菱不是夏金桂一个人害死的,人人手上都有香菱的血。——千刀万剐的拐子 ,无恶不作的薛蟠,忘恩负义的贾雨村,是非不分的薛姨妈......
然而,如果夏金桂不是恶人不是泼妇,而是个温柔善良的小姐,那她就成为甄英莲,成为贾迎春。
那时金桂又吵闹了数次,气的薛姨妈母女惟暗自垂泪,怨命而已。薛蟠虽曾仗着酒胆挺撞过两三次,持棍欲打,那金桂便递与他身子随意叫打;这里持刀欲杀时,便伸与他脖项。薛蟠也实不能下手,只得乱闹了一阵罢了。
夏金桂是会闹腾,但她说白了也只是吵架,动动嘴而已;但薛蟠可是持棍欲打,持刀欲杀,只不过最终没杀成。这脾气和中山狼孙绍祖是不是如出一撤?
孙绍祖指着迎春的鼻子大骂:
“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
可叹迎春只能呜呜咽咽得哭,回娘家哭诉,连王夫人也只会劝她忍着“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
这一点夏金桂比迎春强些,当然夏金桂也只能靠自己强硬了,夏家只有一个老太太想帮也帮不了。

薛家自己作恶不少,强抢民女,打死人,借用亲戚的权势摆平了事,拍拍屁股走人。
而夏金桂不过在家玩点纸牌,吃点鸡鸭都成了罪过。
金桂不发作性气,有时欢喜,便纠聚人来斗纸牌,掷骰子作乐。又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吃的不奈烦或动了气,便肆行海骂,说:“有别的忘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薛家母女总不去理他。薛蟠亦无别法,惟日夜悔恨不该娶这搅家星罢了,都是一时没了主意。
这个有时觉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夏金桂斗斗纸牌、掷掷骰子,还有啃点骨头,这算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纠聚人来斗纸牌,掷骰子作乐”,这看起来好像很出格的样子。但其实贾家的女眷们,从老太太、太太、奶奶,到姑娘、婆子、丫头的,谁不玩牌掷骰子,连守寡的大嫂子李纨都玩牌。
薛家更不用说了,薛姨妈经常陪着贾母打牌。宝钗、香菱、莺儿也和贾环掷骰子,莺儿还亲口认证,她和宝玉也玩过,而且她们还是赌钱的。
还有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那回,宝玉庆生辰,宝钗香菱都在场,玩到二更才走,不但掷了骰子,还喝了酒。
所以夏金桂斗个纸牌,掷个骰子算啥呢?夏金桂是吃了信息不对称的亏,不然她可以骂得更狠。
又说她“每日务要杀鸡鸭”,什么叫“务要”?是不是她不要求就不杀鸡鸭了?还是她曾要求薛姨妈不让,所以她才赌气“务要”啊。
每日杀个鸡鸭不是很正常的吗,不说整个贾府,就说大观园的小厨房,也是每天都杀鸡杀鸭的。厨房柳嫂子就说过:
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
夏金桂又不是天天要“人乳蒸羊羔”,她只是要啃点骨头,犯了滔天大罪似的。
就这油炸焦骨头,论费劲,比得上薛宝钗的“冷香丸”吗?论贵重,也不及林妹妹吃的“人参养荣丸”,论豪放,史湘云还爱拣了鸭头吃脑子呢。
只能说,薛家的媳妇是真的难当。
大观园本来每日都杀鸡鸭,不用要求“务要”,可在薛家,夏金桂每日还得按闹分配,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穷女孩邢岫烟,还没过门,仅仅戴了一个碧玉佩,还是探春送的,就被薛宝钗用“富丽闲妆”好好说教了一通......
夏金桂肆行海骂,骂的是薛蟠和宝蟾,“有别的忘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 宝蟾恃宠而骄,薛蟠喜新厌旧,是该骂。夏金桂固然举止骄狂,言语粗鄙,但她并没有骂错。
薛蟠后悔娶了夏金桂这样的“搅家星”,其实薛家最大的搅家星不是夏金桂,正是薛蟠自己。他败了薛家产业,杀人夺婢,因为人命官司带累全家,他喜新厌旧,始乱终弃,辱妻殴妾。
而夏金桂,是他三媒六聘求娶来的,然而短短几个月,他就让夏金桂独守空房。
如果夏金桂是和顺之人,婚后她也只能像迎春一样回娘家哭诉。可是夏家孤女寡妇的,最后唯有忍辱负重,待眼泪流干,便命丧黄泉了。
曾经设想过,如果夏金桂嫁给孙绍祖会是什么结局?其实薛蟠不就是孙绍祖一样的人吗?她婚后的遭遇比迎春也好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是,夏金桂比贾迎春强些,所以她没被折磨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