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8月17日，莫斯科股市跳水，卢布一夜蒸发半壁江山。克里姆林宫里，叶利钦拄着拐杖踱步，他低声嘟囔一句：“怎么会这样？”身旁的幕僚小声提醒：“总统先生，外媒等着您的回应。”金融风暴把俄罗斯的脆弱赤裸裸地摆在世人面前，也把这位白头发的铁腕政治家推回公众审视的聚光灯下。

时钟倒回七年前。1991年12月25日19时，戈尔巴乔夫通过电视转播宣读辞职声明，红旗缓缓降下；同一刻，叶利钦在克里姆林宫另一侧宣誓出任俄罗斯联邦总统。“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是苏联。”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掩饰不住兴奋。当晚，三个斯拉夫共和国签署《别洛韦日协定》，曾经覆盖欧亚的巨人就此瓦解。历史把叶利钦定格在解体剧终的画面中，罪人或是英雄的标签随即并贴。

“叶利钦搞垮苏联”这句话经常在俄罗斯街头咖啡馆被重复。反对者列出一连串数字：1991年俄罗斯GDP约5100亿美元，到1998年跌到2300亿美元；通胀率从140%飙到2500%；车臣炮火连天，巴林海岸的潜艇无油可加。更刺眼的对比是，莫斯科新富挥舞美元扫货，普通工人却排队抢面包。经济转轨的休克疗法，比任何炸弹都要凶狠。

然而，把复杂帝国的消亡完全推到一个人身上，显然过于简单。苏联早在勃列日涅夫后期便陷入“停滞”怪圈：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难以孵化创新，石油价格一跌，外汇迅速枯竭；阿富汗战争拖累财政，每年战费超过80亿美元；波罗的海三国的民族主义浪潮此起彼伏。戈尔巴乔夫1985年的“改革+公开性”虽动刀，但官僚体系惯性太大，政策反复使信任透支。叶利钦出场，顶多加速了列车的冲坡。

意识形态的坍塌更致命。曾经鼓舞世界左翼的“红色信仰”在赫鲁晓夫“秘密报告”后裂出缝隙，进入八十年代已难凝聚共识。苏共中央机关报《真理报》1989年的一项民调显示：只有不到45%青年相信集体主义优越。没有精神纽带，大厦便少了最后的钢筋。

外部压力同样不容忽视。美国里根政府在1983年提出“星球大战计划”，逼迫苏联继续高投入军备竞赛。与此同时，沙特增产拉低油价，从1980年的每桶120美元跌至1986年24美元。外汇断供与军事开支激增形成剪刀差，最终拖垮巨人。

说到这里，叶利钦为何又会被很多中国学者称为“大功臣”呢？先看安全格局。中苏关系自六十年代恶化，苏联在中蒙、中苏、中朝边境部署超过一百八十万兵力、新型坦克一万一千余辆。中国不得不在东北、西北布置大规模防御，国民经济“备战”色彩极浓。1991年苏联解体后，这支庞大军队土崩瓦解，中国北方安全压力骤降。北京由此腾出资源加速东南沿海开发，后续的发展轨道大受裨益。

再看技术转移。叶利钦出任总统后，初期寄望西方“马歇尔式”援助，结果失望透顶。1992年后，他把突破口对准东方，与中国展开高水平军技合作。“除了核潜艇，其他都可以谈。”据俄国防出口公司前高层回忆，当年谈判桌上叶利钦如此表态。1992年至1999年间，中国获得苏-27SK、苏-30MKK、卡-28反潜直升机、“现代”级驱逐舰以及大量米格-29发动机、相控阵雷达技术资料。这一波合作让中国航空工业缩短了至少十五年研发周期。歼-11、054A护卫舰、空警-2000等平台的问世，与那段密集输入有直接关联。

领土问题也出现突破。1991至1994年，叶利钦三次访华，最终在1994年签署边界补充协定，俄方确认归还黑瞎子岛以西及图们江口部分地段，共计23.7平方公里。虽然面积不大，却终结了百年悬案，双方边境实现“无争议线”，为后续战略伙伴关系奠定法律基础。

有意思的是，叶利钦本人并不喜欢被冠以“中国的朋友”头衔，他更在乎“俄罗斯的改革者”。遗憾的是，改革留下的成就感被金融危机冲得七零八落，加之健康恶化，他在1999年12月31日突然宣布辞职，把权力交给当时年仅47岁的普京。那个雪夜，红场钟声响起，新总统面无表情地对全国发表电视讲话。次日，《共青团真理报》评论写道：“叶利钦给了俄罗斯自由，也让俄罗斯付出自由的代价。”

从俄罗斯内部视角看，他背负解体与休克的双重骂名；从中国战略地图看，他拆掉了北方高墙，送来一波技术东风。每段历史的人物都摆在多面镜子中，角度不同，光影也截然相反。对叶利钦的评价，大概永远不会有唯一版本，但那串冷冰冰的时间节点已经说明：他的每一步，都实打实地改变了亚洲力量的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