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衣柜
奶奶头七那天,我在她老屋的阁楼里找到了一个红漆的衣柜。柜门上的凤凰雕花很亮,铜锁已经锈成了青黑色,摸上去像一块冻硬的铁。
搬家师傅老刘围着衣柜转了三圈,烟头撒了一地:“姑娘,不要把这东西带到新家里去,木头里有‘气’。”想给钱,我就笑呵呵地递给他一包烟,没放在心上。
把衣柜搬进主卧的第一晚,我便听到了声音。
不是木头热胀冷缩发出的“嘎吱”声,而是指甲在木板上摩擦出的“沙沙”声,从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传来,仿佛有人在里面寻找什么东西。
我打开灯走到衣柜前,铜锁依然挂在上面,冰凉的感觉顺着手指往上爬。抽屉是上锁的,钥匙孔上落满了灰尘,看不出有没有被人使用过的样子。
是老鼠。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自言自语,声音很远。窗外月光正好洒在凤凰雕花上,尾羽的阴影中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微微一颤。
接下来的日子,怪事渐渐多了起来。
洗干净的睡衣放进衣柜里,第二天穿的时候领口总会有几根干枯的长发,不是我的头发。梳妆台上的发圈不知怎么地就出现在了衣柜的隔板上,缠成一团。 我开始失眠,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一天夜里三点钟的时候,我正在对着衣柜里的镜子发呆,忽然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动了一下,明明是垂着双手,镜子里的人却抬起了手臂,手指快要碰到柜门。
非常的冷。
抱着被子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给老刘打电话。半小时之后他就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一进来就往衣柜上倒了半瓶白酒,打着打火机,“咔嗒”一声,蓝色的火焰顺着柜门舔上去,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
这不是老鼠,而是一种“住”进来的生物。老刘用木棍拨弄着灰烬,在凤凰雕花的缝隙中挑出一缕头发,“你看这头发梢,是用剪刀齐根剪下的,老辈人叫‘留根发’,就是把自己的魂儿拴在物件上。””
忽然想起奶奶临终时说的一些胡话,她经常念叨着“压柜钱没了”“对不住翠儿”。当时我认为老人是糊涂了,现在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出来了。
老刘拿了一把錾子对着铜锁砸了三下。锁芯“咔嚓”一声断开的时候,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胭脂味的气息冲出来,呛得我直咳嗽。最下面的抽屉是开着的,里面放着一条褪色的红布条,手镯子就放在上面,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梳着麻花辫,眉眼与我七分相似,手腕上的银镯子也和抽屉里的那对一模一样。奶奶的旧箱子里面有一本族谱,我翻到很晚才找到名字叫翠儿,她是爷爷早逝的原配,三十年代出生的,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纳旧物、承旧主。小区里开茶馆的张婆婆听了我的事情后,用柚子叶水给我擦了擦手,“这衣柜是翠儿的陪嫁,她走的时候怀孕了,家里人没敢告诉她爹娘,就把她的头发剪了塞在柜缝里,说是‘留个念想’。””
张婆婆说,老一辈的人给女儿出嫁的时候,会在衣柜的抽屉里放一串铜钱,叫“压柜钱”,是镇宅用的,也是娘家给的底气。翠儿的压柜钱后来被奶奶拿走了,柜子的“气场”也就乱了,成了没有根的魂儿歇脚的地方。
我才懂了,为什么奶奶总是到衣柜前烧纸,为什么她的枕头下一直放着翠儿的照片。不是对爷爷的歉意,而是对早逝的女孩的愧疚。
化解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张婆婆教我的。找一串乾隆通宝,用红绳串起来放在抽屉里,再用柚子叶煮水擦遍整个衣柜,最后在柜顶放上一碗白米饭,插上三炷香。
香烧了一半的时候,衣柜的门自己开了一条缝,里面飘出一片干枯的石榴花瓣。翠儿照片上别在头发上的花,几十年了,竟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
把翠儿的照片和银镯子一并放进紫檀木盒里,埋在奶奶坟旁边。张婆婆说,这样两个人在下面可以做伴,也算全了这段缘分。
衣柜没有扔掉,留存在老屋的阁楼上,柜顶上的凤凰雕花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温暖。后来再去打扫的时候,抽屉里总是放着一片新鲜的石榴叶,不知道是谁放的。
前几天遇到老刘,他说我的气色好了一些。我把酒递给他,他却摆手说:“不是我的功劳,是你会了‘敬’字。”老物件里都有前主人的念想,你不糟蹋它,它就不会找你麻烦。”
每次我去老屋的时候,都会给衣柜点一柱香。青烟绕着凤凰雕花转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笑,就像风吹过石榴树发出的沙沙声。
以前我对旧家具的那些讲究总是认为是迷信,现在才明白所谓“脏东西”其实就是没有好好安置的念想,所谓“忌讳”其实也就是老一辈人留下的敬畏之心。
最后给大家提个醒,在收捡旧家具的时候,不要买带有雕花的老式衣柜,特别是抽屉打不开的。如果真的碰到的话,记住三点:不要用红布蒙镜子,不要放贴身的衣服,先给前主人烧一柱香,问一问它愿不愿意跟你走。
另外,在柜缝中发现头发或者花瓣的时候不要丢弃。它是和你打招呼的方式,要好好的收着,也算给对方留一个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