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尽头,风涛昼夜咆哮不休,巨浪像无数双怒拳砸向船身,木板颤抖呻吟。阿烬伏在潮湿的船舷边,望着前方那片被水手们称作“南荒”的墨绿色混沌。海风咸涩刺骨,钻进破旧的衣衫,却压不住胸腔里因焦灼与恐惧而燃烧的火。
怀里那封家书,角落早已被反复摩挲得起毛——娘病重,药石罔效,郎中断言“熬不过这个夏天”。世间唯一还有一线希望的,是传说中南荒火山深处方才出现的火光兽之毛。
船老大叼着铜烟袋,眯眼望向南方天际那道似有若无的赤光,语气低沉:“后生,那地方…有去无回。火龙盘踞,不尽木烧了千万年。火光兽?听听就罢了。”
阿烬沉默许久,只微微点头。他没有退路。

南荒火山
数日后,刺鼻的硫磺气味先于景象飘来。天空被染成病态的橘红,那座火山以蛮横之姿横亘大地,山体绵延四十里,暗红岩缝里岩浆搏动,火柱冲天,热浪卷着灰烬扑面而来。
这里生长着“不尽木”——扎根烈焰,树干呈流动的铜浆色泽,枝叶在火焰中扭曲,噼啪作响,像在受苦,又像在歌唱。
阿烬弃舟登岸,沿着火山灰铺就的小径向上攀爬。空气稀薄灼热,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刀片。汗珠刚渗出便被烤成盐霜。
夜幕降临,火山更显狰狞。黑暗令火光愈发刺目,不尽木在烈焰中炸裂似的爆响。他在一处岩石裂隙躲避高温,外侧是流淌着深红光芒的熔岩河。怀里家书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清凉与牵系。
意识在高温与脱水中摇摇欲坠时,远处忽然传来窸窣声。
火光兽
昼夜交界的时分,火光兽出现了。
它们从熔岩海中跃出,身长丈许,披着二尺余长的金色长毛,毛发流淌着仿佛月光,奔腾时拖出流火般的轨迹。每一声嘶鸣都像金石交击。
阿烬心跳俱急,却按捺着不动。他观察它们的路径,记住一处它们常掠过的岩石平台。
次日,他拖着几乎到达极限的身体来到那里,取出特制的罗网——以北海冰蚕丝与玄铁丝混编而成,能耐高温而不断。他又点燃了引火香,那是一种奇异的香料,据说能扰乱火行灵兽的感官。
当金色身影再次掠起时,他将香料掷向岩面,“嘭”的一声,香气在空气中炸开。火光兽动作微滞。
阿烬握紧最后一丝力气,将罗网猛力撒出。网丝仅扫过它身侧,几缕长毛被撕裂飘落。
火光兽发出尖锐嘶鸣,猛然回首。那一瞬间,它的眼神古老、威严、带着被冒犯的怒意——像高居山巅的王在审视一只擅闯者。
下一瞬,它周身火焰激涨,整具躯体化作流光,掠回熔岩海。
阿烬扑上前,拾起那几缕长毛。入手温热,细腻却有重量,光芒像在内部缓慢流转。他紧紧捂在胸口,那微弱却真实的暖意让疲惫的四肢重新有了力量。

火浣布
山脚下,隐居的织娘见到火光兽毛时,手指都忍不住颤抖:“造化…真是造化。以此织布,需以至静之心,引其火性相融。”
七日七夜,她不眠不休。火光兽毛与银白丝线交织,最终化成一匹布——并非传说中的赤红,而是如夕阳余晖般的暖橙,其上有暗金火纹缓缓游走,宛如活物。
布面温暖而不灼人,像在轻轻呼吸。
“此即火浣布。”织娘声音沙哑,却透着敬畏,“切记:非到万不得已,莫用火浣。它性非凡火能触,亦非凡人能承。”
阿烬深深磕头,抱着火浣布踏上归途。
归家·奇迹
家乡小院比离开时更显破败。屋内药味浓重,母亲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微弱的气息像随时会散。
“娘,儿回来了。”阿烬跪在床侧,将火浣布覆上她的身体。
奇迹随之发生。
母亲灰败的脸色逐渐泛起红润,眉头舒展,呼吸平稳。三日后,她能坐起喝粥;不到半月,便能扶墙行走。村民们啧啧称奇,都说阿烬孝感动天。
阿烬将火浣布仔细叠好,珍重收藏。
母亲完全康复的那一夜,月圆如镜。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房内,阿烬睡在母亲榻边,心中安然平静。

火浣之变
忽然,他惊醒。
抽屉缝中有淡淡的金红光渗出,而且越来越亮。
阿烬急忙打开抽屉——火浣布在月光下无声燃烧。没有烟,也无焦臭,只有纯净、明亮的火焰包裹布匹,如同布本身就是由火焰织成。
火焰燃烧得越旺,布上的暗金火纹就越鲜明,仿佛在最后一次跳动。
片刻后,火焰缓缓熄灭。
抽屉里,只剩下一撮灰白的灰烬。
阿烬心沉如坠。他颤抖着拨动灰烬,想确认是否仍有残片存留。
灰烬之下,一小角未燃尽的布基隐约可见。而在旁边,灰烬奇异地凝成一行古老字迹:
“火浣之布,以情为薪,以命为焰,燃尽方显至纯。”
阿烬的手停在半空。那一瞬,他仿佛想起了火光兽回望时的目光——不是愤怒,而是庄严的告诫。
他缓缓跪下,朝南荒方向,恭敬叩拜三次。
风吹过院中老树,发出沙沙低吟。灰烬被一阵夜风卷起、散落。
远处天边,南荒火山方向隐隐映着暗红光芒。那光芒沉稳、古老,像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无言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