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像扯不断的银丝,缠了青石镇整整半月。镇东头的豆腐坊里,林阿哑正低着头,用粗布巾反复擦拭磨盘上的豆渣。她生下来就不会说话,爹娘早逝后,靠着给坊主磨豆腐换口热饭,日子过得像磨盘里的豆子,被碾得死死的。

这天傍晚,阿哑刚把最后一桶豆浆倒进缸里,就听见坊主的骂声劈头盖脸砸过来:“死哑巴!磨的什么破豆腐,都酸了!还想不想要工钱?” 她慌忙伸手去摸豆浆,指尖触到的凉意里,果然裹着一丝馊味 —— 许是昨夜雨大,柴火湿了,煮浆时没烧开。阿哑急得眼眶发红,想比划着说 “我赔”,可坊主嫌恶地挥挥手:“别在这儿碍眼,赶紧滚!”

雨还在下,阿哑抱着唯一的旧棉袄,站在坊外的屋檐下,浑身发抖。她看着镇里人家窗棂透出的暖光,听着隐约传来的笑语,心里像被冷雨泡着,又酸又沉。这些年,她总被人叫做 “哑巴”“晦气”,买块饼会被摊主多收钱,问路时会被人故意指错方向。她从没害过人,还总把省下来的窝头分给巷口的流浪狗,可为什么,连安稳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听说南边的普陀山有观音,能救苦救难。” 路过的老妇人叹着气,跟同伴念叨,“要是能求到观音垂怜,啥难事都能解了。” 阿哑的心猛地一跳,她虽不能说话,却把这话刻进了心里。当天夜里,她揣着攒下的三个铜板,踩着泥泞,一步一步走出了青石镇。她要去普陀山,问观音一个问题:为什么她生来聋哑,活得这样苦?

这条路,比阿哑想的难上千倍。山路崎岖,她走得急了,摔进沟里,膝盖磕出了血,只能撕下棉袄的里子裹住伤口,一瘸一拐地继续走。饿了,就捡路人丢下的干硬馍馍;渴了,就捧起山涧的冷水喝。有一回,她在破庙里躲雨,撞见一个瞎眼的老汉,正摸索着找柴禾。阿哑没多想,赶紧帮老汉拾了一堆干柴,又比划着帮他生火。老汉听着动静,笑着说:“姑娘心善,可惜我看不见你的模样。” 阿哑蹲在火堆旁,把烤热的薯干塞进老汉手里,心里忽然暖了些 —— 原来,就算不能说话,她也能帮到别人。
老汉得知阿哑要去求观音,叹了口气:“我老婆子走得早,就剩个小孙子,也跟我一样瞎了眼。姑娘要是见到观音,能不能帮我问问,这孩子的眼睛,还有救吗?” 阿哑用力点头,在老汉手心里写下 “一定” 两个字。

走了半个多月,阿哑到了一条大河边。河水湍急,浪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发出 “哗哗” 的响声。她正发愁怎么过河,就看见水里冒出一只老乌龟,壳上布满了青苔,像背着一块老石头。老乌龟开口说话,声音慢悠悠的:“姑娘要往哪儿去?” 阿哑吓了一跳,指着南边的方向,又比划着 “观音”“问事” 的手势。老乌龟听明白了,叹道:“我在这河里待了五百年,总想着修成正果,可每次要渡劫,心里就慌得很,总也成不了。你要是见到观音,帮我问问,到底差了啥?” 阿哑连忙点头,在地上写下 “好” 字。老乌龟笑了:“那我送你过河吧。” 阿哑小心翼翼地爬上龟背,老乌龟稳稳地划着水,穿过了湍急的河流。

又走了一个多月,阿哑的鞋子磨破了,脚掌结满了老茧,脸上也被风吹得干裂。这天清晨,她终于看到了普陀山的影子,山顶云雾缭绕,像蒙着一层白纱。她咬着牙,一步步爬上石阶,每走一步,都觉得腿像灌了铅。快到山顶时,她实在撑不住,坐在石阶上喘气,却看见一个小和尚抱着一堆经书,不小心摔在地上。阿哑赶紧跑过去,帮小和尚捡经书,手指被书页边缘划破了,也没在意。小和尚感激地说:“施主心善,定能得观音保佑。”
终于,阿哑走进了观音殿。殿里香烟袅袅,观音像端坐在莲台上,眉眼慈悲。阿哑 “扑通” 一声跪下,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只能用力比划着 —— 为什么她生来聋哑?为什么日子这么苦?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了瞎眼老汉期盼的眼神,想起了老乌龟无奈的叹息。那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观音像磕了三个头,用手比划着:“求观音保佑,让老汉的孙子能看见东西;求观音指点,让老乌龟能修成正果。”
观音像前的香炉里,忽然升起一缕青烟,化作柔和的声音:“老汉孙儿,需得有人愿以十年阳寿,换他一双明目;老乌龟修行,差的是放下执念,它背甲下藏着一颗避水珠,若能赠予需用之人,便可渡劫。”
阿哑把话牢牢记在心里,拜别了观音,转身下了山。她先回到那条河边,老乌龟早就等在那里,见她回来,急忙问:“观音怎么说?” 阿哑在地上写下观音的话,老乌龟愣了愣,看着自己的背甲,叹了口气:“这避水珠陪了我三百年,说放下,哪有那么容易…… 可若为了修行,罢了!” 它潜入水中,片刻后,衔着一颗晶莹的珠子浮出水面,递给阿哑:“你帮我把它送给需要的人吧。” 阿哑接过珠子,刚要道谢,就看见老乌龟周身泛起金光,化作一道流光,冲上了云霄。
阿哑捧着珠子,继续赶路,回到了瞎眼老汉住的破庙。老汉正坐在门口,摸着手里的拐杖,听见脚步声,问:“是姑娘回来了吗?” 阿哑点点头,在他手心里写下观音的话。老汉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为了孙儿,十年阳寿算什么?姑娘,你告诉观音,我愿意。”

就在这时,阿哑怀里的避水珠忽然发出光芒,照亮了破庙。一个路过的郎中被光芒吸引,走进来一看,惊道:“这是避水珠!能治眼疾啊!” 他拿起珠子,放在老汉孙子的眼前,只见那孩子原本浑浊的眼睛,慢慢变得清亮起来。“爷爷,我看见你了!” 孩子惊喜地叫着,扑进老汉怀里。老汉颤抖着摸着孙子的脸,老泪纵横。阿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泪也流了下来,心里却像被暖风吹过,格外踏实。
郎中感激地说:“姑娘,这避水珠救了人,你真是积了大德。我懂些医术,虽不能让你开口说话,却能教你识字,让你能写出心里的话。” 阿哑又惊又喜,用力点头。
后来,阿哑跟着郎中学了识字,还学会了用手语跟人交流。她回到青石镇,用老乌龟和老汉送的一些银两,开了一家小豆腐坊,做的豆腐又嫩又香,镇里人都爱来买。有人还像以前那样,叫她 “哑巴”,她却不再难过,只是笑着摆摆手,递上一张写着 “我叫林阿哑” 的纸条。

这天,之前赶她走的坊主路过她的豆腐坊,看见生意红火,忍不住嘟囔:“这哑巴运气真好。” 阿哑听见了,却没生气,反而递给他一块热乎的豆腐。坊主愣了愣,接过豆腐,尝了一口,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是我不对,对不住了。” 阿哑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墙上 “和气生财” 的字。
傍晚,阿哑坐在坊门口,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金色。她想起当初去普陀山的执念,忽然明白了:观音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让她在帮人的过程中,找到了活下去的力量。那些曾经让她痛苦的事,在她伸出援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不必再问 “为什么苦”,因为她已经学会了在苦里酿出甜。就像她磨的豆腐,豆子要经过浸泡、研磨、煮沸,才能变得嫩滑爽口。人生也是如此,熬过了难,放下了怨,心里的 “观音” 自然就会出现。
阿哑拿起一块刚做好的豆腐,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嘴里散开。晚风拂过,带着桂花的香气,她笑得眉眼弯弯 —— 原来,渡人就是渡己,心宽了,路就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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