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航空公司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煮一锅玉米排骨汤,那是丈夫陆明远最喜欢喝的汤。
电话里传来航空客服礼貌却冰冷的声音。
她说:“苏晚女士吗?您先生乘坐的航班已经顺利降落,但在降落的过程中,机上有一位乘客突发了紧急意外状况……”
01
我和陆明远的婚姻,就像一只被精心摆放在高档橱窗里的玻璃摆件,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毫无瑕疵,内里却早已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微裂痕。
身边的朋友们都特别羡慕我,说我嫁给了全公司最温柔又最体贴的优质男人。
陆明远不仅长得英俊帅气,事业还做得风生水起十分成功,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几乎是达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他会牢牢记住我们之间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会在我生理期来临前就提前准备好温热的红糖姜茶,会在深夜我失眠难安的时候,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哄我入睡。
在外人看来,我苏晚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天大的好事,才换来今生如此完美无缺的丈夫。
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段看似美满的婚姻,正被一种名为“控制”的顽疾,一点点侵蚀得千疮百孔。
陆明远患有家族遗传性的高血压,病情不算特别严重,但需要常年按时服用药物来控制指标。
这是他身上唯一的弱点,也是我唯一能够拿捏住他的地方。
而他,似乎也很乐意将这个弱点暴露在我面前,以此来向我证明他对我的依赖和全然的信任。
他的降压药,永远都会放在卧室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由我每天监督着他按时服用。
他的每一次体检报告,都会第一时间拿到我面前让我查看,然后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询问我:“老婆,这次的身体指标还算是不错的吧?”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在这段婚姻关系里,我是被他迫切需要的那一个,我是掌握着他健康命脉的女王。
然而,就在他这次要去法国出差的前夕,我们爆发了结婚四年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争吵的起因小到有些可笑,仅仅是因为我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将他出差要穿的几件衬衫按照从浅到深的颜色顺序整齐排列。
当我把那件藏蓝色的衬衫挂在淡蓝色衬衫前面的时候,他那张一向温润如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阴沉神色。
“晚晚,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喜欢所有事物都保持应有的秩序。”
“衣服的颜色,必须要严格按照从浅到深的顺序来摆放,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对吗?”
他没有大声吼叫,声音甚至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温柔,但那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却像藤蔓一样瞬间将我紧紧缠绕,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积压了整整四年的那些微小不满在此刻集体爆发,我直接将手中的衬衫狠狠摔在了地上。
“陆明远!你到底是在找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妻子,还是在训练一个完全听命于你的女佣?”
“你的袜子必须要成对卷好摆放,你的书籍必须按照出版社和出版年份分类排列,现在连衬衫的颜色顺序都成了你必须掌控的秩序?你难道不累吗?”
我歇斯底里地朝着他大喊着,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宣泄出口的火山。
陆明远明显愣住了,他大概是从未想过,一向温顺听话的我,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反抗举动。
他弯下腰,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那件衬衫,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如果你觉得做这些事情很累,那你可以选择不做。”
这句轻飘飘的话语,却比任何严厉的指责都更让我感到心寒。
它像是在无声地告诉我,我所有的付出和妥协,在他的眼里都显得无足轻重,我随时都可以被其他人替代。
一场漫长的冷战,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他不再主动和我说话,开始自己默默地收拾出差要用的行李箱。
我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将衬衫、西裤、领带等物品分门别类地放好,行李箱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利用得恰到好处,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几何运算。
而我,就像一个多余的、破坏了他完美秩序的错误变量,被彻底排斥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夜里,我们背对着背躺在床上,身体之间隔着一条仿佛无法逾越的深深鸿沟。
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而我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久久无法平静。
凭什么?
凭什么每一次发生矛盾都是我先选择妥协退让?
凭什么他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照顾,却又总是对我颐指气使?
一个恶毒的念头,像一条阴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我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我缓缓转过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死死地盯着床头柜上那个棕色的小药瓶——那是他每天都要服用的降压药。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开始在我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我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一个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教训。
我要让他清楚地知道,我不是他可有可无的附属品,我也是能够影响他、甚至可以伤害到他的人。
我蹑手蹑脚地慢慢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一个行动谨慎的午夜窃贼。
我从卧室梳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了前段时间买来补充身体营养的维生素B片。
它们的大小和颜色,竟然和陆明远的降压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我的心跳速度变得飞快,手心也全都是细密的冷汗。
我小心翼翼地拧开药瓶,将里面那些关系到他生命健康的降压药片全部倒了出来,然后,又颤抖着将那些钙片,一粒一粒地慢慢装进了药瓶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几乎已经虚脱,瘫软在地上半天没能起身。
我将换下来的降压药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我的首饰盒最底层,然后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床上。
身边的陆明远翻了个身,似乎在睡梦中呓语了几句模糊的话语,吓得我浑身瞬间一僵,不敢有丝毫动作。
我屏住呼吸,直到他再次恢复平稳的呼吸,才敢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一刻,一种混合着报复的快感和巨大恐惧的复杂情绪,将我整个人彻底吞噬。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一个为期十二天的玩笑而已。
他还很年轻,身体的底子也一向很好,偶尔停药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严重问题。
等他出差回来,我就会把这个真相告诉他,我们可能会大吵一架,但最终还是会和好如初。
他会知道我的厉害,会收起他那该死的控制欲,以后会更加重视我的感受。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第二天早上,他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的时候,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门口送他。
我清晰地听到他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我开口说些什么。
但我只是将自己紧紧蒙在被子里,固执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大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传来,我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眼泪开始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
窗外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而我的世界,却已经开始变得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光亮。
02
陆明远离开家的第一天,我享受着一种久违的、无拘无束的自由。
我故意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将他的书籍胡乱地塞进书架,把他的袜子随便扔在沙发上,我甚至还穿着鞋子踩在他每天都要擦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我在用一种极其幼稚的方式,向他进行着无声的示威和反抗。
到了晚上,我没有走进厨房做饭,而是点了一大堆平时他不让我多吃的垃圾食品,窝在沙发上看了一整夜的无脑偶像剧。
我的手机一整天都很安静,陆明远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下飞机就立刻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直到深夜的时候,我的手机才收到了一条简短的微信消息:“已到,勿念。”
短短四个字,却像四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在了我的心上。
我赌气地将手机扔到了沙发的另一边,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是如此的状态。
我们之间的联络,仅仅局限于他每天晚上发来的一条言简意赅的微信。
没有电话沟通,没有视频通话,甚至连一句多余的问候话语都没有。
我心里那股赌气的火焰,渐渐被一种叫做“不安”的冷水浇得越来越弱,直至快要熄灭。
我开始频繁地拿起手机,点开他的微信头像,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
主动向他道歉吗?
我拉不下自己的脸面。
质问他为什么对我如此冷淡吗?
又显得我好像十分在乎他,会让我在这场冷战里输得彻底。
我们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像两个在拔河比赛中势均力敌的对手,谁也不肯先主动松手认输。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我心里的不安开始不断发酵,逐渐变成了具体的恐惧。
我开始在网上疯狂搜索“高血压患者突然停用降压药的严重后果”。
那些触目惊心的词条——“脑出血”、“心肌梗死”、“主动脉夹层”、“猝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我的每一根神经上。
我看得手脚冰凉,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网页上那些关于各类并发症的详细描述,再配上血淋淋的解剖图片,让我感到阵阵作呕,胃里翻江倒海。
我不敢再继续往下看,猛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但那些可怕的画面却像被刻进了我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开始疯狂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会的,陆明远还那么年轻,他的身体一向都很好,医生也说过他只是轻度高血压,情况没那么严重的。
而且维生素B也能补充身体所需营养,说不定还能对他的身体有点好处呢。
我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一样,在客厅里来回不停地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试图用这些苍白无力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可是,我终究还是骗不了我自己。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演各种可怕的情节。
陆明远在异国他乡的酒店房间里,在某个重要的商务会议上,或者在赶往下一个城市的路上,突然感到头晕目眩,然后直直地倒下……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我颤抖着抓起手机,第一次主动拨通了他的电话号码。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传来了嘈杂的音乐声和男男女女的说笑声,听起来像是在某个热闹的酒会上。
“喂?”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不耐烦,隔着冰冷的电波传来,显得格外遥远和陌生。
“你……你现在在哪里?怎么背景声音那么吵?”我的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发颤,连我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慌乱。
“在和客户应酬。有什么事情吗?”他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你……你每天的药,都有按时吃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然后我听到了他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怎么?现在开始关心我了?放心,我死不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整个人瘫软在了沙发上,动弹不得。
他那声轻飘飘的轻笑,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了我的心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难道知道了我换药的事情?
他不可能会知道的。
也许他只是在说气话,故意用这种语气来刺激我。
对,一定是这样的。
但是,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因为停药而出了什么意外……那种灭顶的恐惧,像汹涌的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到天光大亮都无法入睡。
我不敢将手机关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来自国外的紧急电话。
每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都会让我心惊肉跳,紧张到极致。
我变得吃不下任何东西,短短几天的时间就瘦了一大圈。
镜子里的我,脸色蜡黄,双眼凹陷,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就像一个失魂落魄的游魂。
我终于意识到,我所玩的这个所谓的“玩笑”,已经彻底失控,超出了我的掌控范围。
它不再是一个报复丈夫的小小恶作剧,而是一场随时可能会引爆的、以生命为赌注的危险赌局。
而我,亲手把那颗唯一的致命子弹,放进了冰冷的枪膛。
03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距离陆明远出差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心里的恐惧就越来越深,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开始像一个神经质的侦探,疯狂地搜集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我翻遍了他所有的社交媒体账号,他的朋友圈、微博,都停留在出差前的那一天,没有任何更新。
我又偷偷登录了他的工作邮箱,里面除了几封日常的工作邮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近况的私人信件。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在每天深夜的时候,用那句“已安,勿念”的变体消息,来证明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种未知的状态,快要把我彻底逼疯了。
我开始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撕心裂肺地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一遍遍地咒骂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这么恶毒的事情?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愿被他用各种规矩束缚一辈子,也不愿拿他的宝贵生命去开这样一个该死的玩笑。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立刻飞去他出差的法国城市找他。
我手忙脚乱地打开订票软件,查好了最快一班飞往法国的航班信息。
但是,就在我准备点击下单按钮的那一刻,残存的理智又将我拉了回来。
我根本没有办理申根签证,根本无法立刻动身出行。
就算我能想办法去到法国,偌大的一个陌生城市,我又该去哪里找他呢?
他不会告诉我他入住的酒店地址,更不会告诉我他每天的具体行程安排。
我就算去了,也只会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陌生的国度里绝望地打转,毫无头绪。
在深深的绝望之中,我突然想到了陆明远的助理,小林。
小林是个机灵的小伙子,已经跟了陆明远好几年的时间,对他的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
我犹豫了很久的时间,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拨通了小林的电话号码。
我不敢直接询问陆明远的身体状况,只能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
“小林啊,我是你苏晚姐,最近工作和生活都还顺利吗?”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又自然,不想让他察觉到任何异常。
电话那头的小林显得有些惊讶,语气也带着一丝疑惑:“苏晚姐?我挺好的,一切都很顺利。您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就是想问问,陆总这次在法国的出差行程还顺利吗?”
“他好像最近特别忙,都没什么时间给我打电话,我有点担心他。”我装作不经意地向他抱怨道,试图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小林立刻开口回应道:“是啊苏晚姐,陆总这次的出差行程安排得特别满,昨天还跟合作方的人开会开到凌晨两点多呢,今天一大早又飞去另一个城市谈合作了。”
“他也是怕您会担心,才没怎么跟您多说工作上的辛苦。”
开会到凌晨两点多?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到了全身。
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不规律的作息时间,这对于一个需要常年服用降压药的高血压患者来说,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更何况,他现在每天吃的,只是毫无降压作用的维生素B片!
“那……那他平时的吃饭和休息,都还保持正常吗?身体方面……有没有出现什么不舒服的情况啊?”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连我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恐慌。
“身体?”小林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地说道,“苏晚姐您就放心吧,陆总身体好着呢!”
“前天晚上我们忙完工作,还一起去附近的健身房锻炼了,他卧推的重量都快要赶上我了,壮得跟头牛似的,能有什么事啊!”
健身?
卧推?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觉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需要常年服用降压药来控制病情的人,在擅自停药的情况下,还去进行高强度的力量训练?
这无异于在自杀!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连思考的能力都瞬间丧失了。
恐惧像一张无形的巨大网,将我牢牢地束缚住,让我无法呼吸。
我几乎可以肯定,陆明远一定已经出事了。
小林之所以会这么说,一定是陆明远提前就交代过他,让他故意瞒着我,怕我会担心他的身体。
对,一定是这样的!
陆明远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喜欢自己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情,永远都把我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需要被细心保护的瓷娃娃。
挂断电话之后,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情绪彻底崩溃。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从首饰盒的最底层翻出了那个被我藏起来的降压药药瓶。
看着药瓶里那些棕色的降压药片,我感觉它们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愚蠢和歹毒。
我把这些药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了掌心,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点疼痛,却远不及我心里痛苦的万分之一。
我开始在房间里疯狂地寻找,寻找任何可以证明陆明远健康状况的东西。
我翻开了他去年的体检报告,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原发性高血压”的诊断结果,医生的建议一栏里清楚写着“长期服药,注意休息,避免剧烈运动”。
我又找到了我们不久前一起去海边旅行时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容灿烂,看起来那么健康,那么充满活力。
可现在,他却可能因为我一个恶毒又愚蠢的玩笑,正在鬼门关的边缘痛苦徘徊。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无法原谅我犯下的这个致命错误。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任由悔恨的眼泪肆意肆虐,打湿了我的衣襟。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祈求满天的神佛,能够保佑他平安无事。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只要他能够平安地回到我的身边。
哪怕他回来之后要跟我离婚,哪怕他要让我净身出户,我都毫无怨言,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
只要他能活着,只要他能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那几天的时间里,我活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白天的时候,我守着电话寸步不离,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来电。
晚上的时候,我会做各种各样可怕的噩梦,从梦中惊醒。
我梦见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梦见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让我签字确认,梦见他的父母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骂我是杀人凶手。
每一次,我都是在无尽的恐惧之中尖叫着醒来,然后抱着薄薄的被子,瑟瑟发抖到天亮。
04
终于,我熬到了陆明远出差回来的那一天。
这短短的十二天,却比十五个世纪还要漫长,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
我一大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每一个角落都恢复成了他最喜欢的、井井有条的样子。
我甚至还按照他严格的要求,把他的拖鞋摆放在了门口最精准的位置,角度不差分毫。
然后,我快步冲进厨房,开始准备他最爱吃的玉米排骨汤。
我想用这些微不足道的行为来赎罪,仿佛只要我表现得足够乖巧、足够顺从,就能抵消我之前犯下的巨大罪孽。
我一边小心地切着玉米和排骨,一边不受控制地想象着他回来的情景。
他会像往常一样,一进门就张开温暖的双臂,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然后宠溺地刮一下我的鼻子,笑着说:“老婆,我回来了。”
到那时候,我就会鼓起勇气向他坦白一切,甚至会跪下来求他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他或许会很生气,会狠狠地骂我,甚至会打我一巴掌,但只要他能够平安无事,我什么都愿意承受。
我打开手机上的航班追踪软件,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他那趟航班的实时信息。
起飞、进入平流层、预计到达时间……每一个状态的更新,都牵动着我脆弱不堪的神经。
看着那个代表着飞机的小图标在地图上平稳地移动,离我所在的城市越来越近,我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虚幻的希望。
也许,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也许,我之前所有的担心和恐惧,都是多余的。
他那么强大,那么无所不能,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降压药打败呢?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航班信息终于更新为“已降落”。
看到这两个字,我紧绷了整整十二天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变得酸软无力。
我关掉了厨房的燃气灶,小心翼翼地盛好炖了很久的排骨汤,然后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门铃响起的声音。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要跟他说的开场白,想好了要怎么跟他声泪俱下地忏悔我的过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也慢慢消失不见。
从机场回到家里,算上取行李和路上堵车的时间,最多也就一个半小时。
可是,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家门口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响起我期待已久的门铃声。
我的心,又一次被紧紧地提到了嗓子眼,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瞬间绷紧。
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是路上遇到了严重的堵车吗?
还是他还在生我的气,根本就不想回来见我?
我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出现在屏幕上,归属地显示是本市。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我,让我感到一阵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苏晚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非常职业化、但却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让我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
“是,我是苏晚。请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情吗?”我强装镇定地询问道,手心却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里是法航航空公司地面服务中心。”
“我们接到机组人员的通知,您先生陆明远先生乘坐的AF821次航班已经于今天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安全降落。”
“但是在飞机降落的过程中,机上有一位乘客突发意外状况,我们需要和乘客家属确认一些相关情况。”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瞬间炸开,变成了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后面的话语,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声,什么都无法分辨。
意外?
什么意外?
出事的人是陆明远吗?
一定是他!
除了他,还会有谁?
他没有按时吃降压药,他连续多天高强度工作,他甚至还去健身房做了高强度的力量训练!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我最不敢想象的可怕结局。
我所犯下的罪孽,终究还是没能被侥幸地豁免,该来的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女士?女士您还在听电话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把我从混沌的状态中拉了回来,让我恢复了一丝神智。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女士,请您一定要保持冷静。”
“我们现在需要您立刻来一趟机场,有些具体的事情,需要当面和您进行沟通和确认。”
对方的语气依然保持着平静,但这份平静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残忍,像一把刀子割着我的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家门的。
我甚至忘了换掉身上沾满油烟味的家居服,也忘了换一双合适的鞋子,就穿着拖鞋像个疯子一样冲进了电梯。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机场,去见他。
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他,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05
从家到机场的这段路,是我这辈子开过的最漫长、也最混乱的一段路。
我在马路上闯了无数个红灯,被后面的车辆按了无数次刺耳的喇叭,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有前往机场的方向。
我的眼前,反复闪现着我和陆明远从相识到结婚的点点滴滴,那些过往的记忆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中播放。
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他紧张到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咖啡,弄得自己满身都是;我们去民政局领证的那天,他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把我抱起来转了好几圈;我们搬进新家的时候,他亲手为我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整院子的月季花……那些曾经让我觉得甜蜜无比的回忆,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我的心,让我痛不欲生。
我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只要我从梦中醒过来,陆明远就会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躺在我的身边,用他温热的身体拥抱着我,给我温暖和安全感。
可是,方向盘冰冷的触感,和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都在残忍地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不是我的幻觉。
终于,我以一种近乎自杀式的疯狂速度,把车开到了机场的停车场。
我踉踉跄跄地从车上下来,感觉双腿软得像面条一样,连站稳都十分困难。
机场的灯火通明,将漆黑的夜晚照得如同白昼,但这份明亮的光明,却丝毫无法驱散我内心的黑暗和寒冷。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国际到达大厅,大厅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温暖的拥抱。
那些幸福的场景,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刺得我眼睛生疼,让我更加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我像一个异类,一个犯下了滔天罪孽的罪人,茫然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航空公司制服、胸前挂着工作牌的女人向我走了过来,她的表情显得严肃而凝重。
“请问,您是苏晚女士吗?”她轻声向我询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女人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同情,她对着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轻声说道:“女士,请您跟我来一下。”
“有些具体的情况,我们需要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跟您详细说明。”
我跟在她的身后,机械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每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尖上,疼得我几乎无法忍受。
她把我带到了一个挂着“VIP休息室”牌子的小房间里,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声响,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看起来像是航空公司主管模样的中年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表情同样显得十分严肃,没有一丝轻松。
他示意我先坐下,然后转身给我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那杯透明的水,水面在微微晃动,映出我此刻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苏女士,请您节哀。”中年男人缓缓开口,第一句话就将我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让我彻底绝望。
“节哀?”我麻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感觉既荒谬又可笑,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还没有见到他,他们就要我节哀?这一定是个错误,是他们搞错了。
“陆明远呢?我的丈夫陆明远在哪里?”
“他到底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我几乎是尖叫着喊出了这些话,声音嘶哑得已经不像我自己的声音。
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一个文件夹,慢慢地递到了我的面前,语气沉重地说道:“苏女士,这里有详细的情况说明。”
“根据机组人员的详细报告和同机乘客的现场描述,飞机开始下降准备降落时,陆先生突然感到身体严重不适,出现了剧烈的头痛和呕吐症状。”
“我们的乘务员立刻对他进行了紧急救治,机长也第一时间联系了地面的急救中心,申请了优先降落的权限。”
“但是……很遗憾,在飞机成功降落前十分钟,陆先生的心跳和呼吸就已经停止了。”
我的大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都无法理解。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仿佛想从他那张公式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撒谎的痕迹,证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没有,他的眼神里只有真诚的同情和深深的遗憾,没有一丝欺骗。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喃喃自语,疯狂地摇着头,试图否认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早上还给我发了微信消息,他说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在骗我!你们都在联合起来骗我!”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冲出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但我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
主管模样的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的激烈反应,他没有上前阻止我,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我,缓缓开口说道:“苏女士,我们完全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也知道您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陆先生的遗体……已经被送往机场的急救中心了。”
“我们现在需要您过去,办理一下相关的确认手续。”
遗体……确认手续……这两个冰冷的词语,像两把巨大的铁锤,将我最后的一丝希望和理智,彻底击得粉碎,让我彻底崩溃。
我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就在我意识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一个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困惑,在门口响起:“请问,我太太苏晚是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