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他是苔原县百姓口中的”泥腿县长“，人后却是直播间豪掷百万的”榜一大哥。

当并肩作战的副手劝他收手时，却发现他早已陷在一声声“谢谢哥哥”中无法自拔。

1

李正，苔原县副县长，心怀理想，正直坚忍。在苔原县工作多年，与县长赵国华是并肩作战的好战友。

此刻他正走在一条刚刚完成硬化的水泥路上，这条路号称是打通某个偏远自然村“最后一公里”的扶贫工程。

然而，眼前这条路，边缘处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纹，一辆拖拉机驶过，轮下带起细碎的石子和沙粒。

“李县长，您看，这路才通了不到两个月，就成这模样了。”村支书老周蹲在地上，用力抠起一小块松动的碎石，“这要是到了雨季，还不都得泡成豆腐渣？”

李正没说话，弯腰用手指捻了捻破损处的碎屑，触感粗糙，水泥标号显然不足。

这条路的预算，他是有印象的，县长赵国华亲自督办，县里财政拨付了近百万资金，却修出这么一条“豆腐路”。

这不得不让他怀疑自己的这位老战友。

“账目都核查过了吗？”

“查了，明面上看不出问题。采购水泥、砂石、工人工资，一笔笔都对着呢。”同行的县府办工作人员小声回应。

“对着？”李正重复了一句，“是账目对着路，还是路对着账目？”

一句话，让周围的人都沉默下来。

回到县政府大楼，李正径直去了县长赵国华的办公室。

赵国华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幅苔原县全域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各类扶贫项目和产业规划，显得雄心勃勃。

此刻，赵国华正站在地图前沉思。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老李，从下面回来了？辛苦辛苦！”他热情地招呼李正坐下，“怎么样，看到乡亲们盼了多年的路通了，心里踏实不少吧？”

赵国华年长李正几岁，在苔原县工作的这些年，他们是配合默契的搭档。

赵国华善于统筹规划，魄力十足，是县里公认的“领头雁”；李正则心思缜密，踏实肯干，善于处理具体事务。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硬是在苔原县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一点点撬动着发展的希望。

对这位老领导，他内心始终怀着一份敬佩。

但此刻，李正看着赵国华脸上那毫无破绽的笑容，到嘴边的话犹豫了。他将路上拍的照片和了解到的情况进行了简要汇报，最后补充道：“赵县长，这条路的质量，恐怕有很大问题。我怀疑，资金在使用环节上，被动了手脚。”

赵国华接过李正的手机，仔细看着照片，声音带着怒意：“胡闹！这是民生工程，是老百姓的救命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种事情上搞名堂！”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老李，你这个发现很重要！必须一查到底！你放心，我立刻让审计局介入，责成交通局、扶贫办成立联合调查组，对项目承建商进行彻查！该整改的整改，该追责的追责，绝不姑息！”

看着赵国华如此鲜明的态度和迅速的反应，李正心中的疑虑稍稍减轻了一些。

也许，问题真的只是出在下面具体办事的人或者那个唯利是图的承建商身上。

赵县长还是那个嫉恶如仇、心系百姓的赵县长。

“好，有赵县长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正点了点头。

然而，李正没有看到的是，在他离开办公室后，赵国华关上房门，刚才那副义正辞严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他快步走回办公桌后，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压低了声音：“……富民建筑公司那边，你马上去处理一下，把屁股擦干净！账目做得再漂亮点，该补的窟窿，立刻给我补上！……对，就用后续的项目款先垫上，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2

放下电话，赵国华靠在椅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部不常用的智能手机。

他熟练地开机，进入那个熟悉的直播间里。

网名“潇潇”的女主播正坐在麦克风前，穿着一袭素雅的白色长裙，长发披肩，正轻声吟唱着一首江南小调，嗓音空灵婉转，眼神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忧郁和疏离。

屏幕上，赵国华的账号——“高山流水”，始终挂在“榜一大哥”的位置。

他看着屏幕里的女子，眼神复杂。

现实中，他是说一不二的县长，肩上扛着数十万百姓的福祉，周围是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汇报、视察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回到家，是妻子长期的抱怨和冷冰冰的沉默。

只有在“潇潇”的直播间，他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和……被崇拜的感觉。

他还记得第一次无意间进入这个直播间，被她的歌声吸引。他用自己的工资打赏了一个小小的礼物，得到了她温柔的感谢和一句“高大哥，你真好”。那一刻，一种久违的、作为男人被需要、被仰视的感觉，击中了他干涸的心田。

起初，他只是用零花钱小额打赏。但随着“高山流水”这个ID在直播间地位越来越高，随着潇潇在一次次收到贵重礼物后，那惊喜的、带着依赖的“谢谢高大哥，你真是我的知音”，他的虚荣心被极大地满足了。

他从一个普通的观众，变成了她口中唯一的“知音”，变成了守护她的“榜一大哥”。

工资很快变得杯水车薪。就在他为此烦躁不安时，那笔数额巨大的专项扶贫资金，历经艰难，终于顺利拨付到了县财政的账户上。那串长长的数字，像魔鬼的低语，诱惑着他。

第一次挪用公款时，他经历了整整一周的失眠。恐惧、愧疚、自我鄙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他找了无数理由说服自己——只是暂时借用，等项目收益起来马上就补上；这笔钱层层下拨，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察觉；他为苔原县付出了那么多，拿一点“补偿”也算不了什么……

他利用职权，指示亲信，通过伪造虚假的扶贫项目合同、虚报工程进度和材料采购数量，将第一笔五十万资金，辗转打入了一个他早已安排好的、与妻弟名下的空壳公司账户。当那笔钱最终化作直播平台上最炫目的“宇宙之心”礼物，当潇潇在直播间激动得声音哽咽，当公屏上刷满了“高山流水大佬威武”的弹幕时，所有的负罪感，似乎都在那极致的虚荣满足中，暂时消融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金额越来越大，手法也越来越“熟练”。他用后续挪用的资金，拆东墙补西墙，竟然也维持着账面一种脆弱的平衡。

他沉浸在这种危险的游戏中，一边在现实中扮演着勤政为民的“好县长”，一边在虚拟世界里享受着“榜一大哥”的快感，人格在极度分裂中寻求着畸形的平衡。

这一次扶贫路的质量问题，像一盆冷水，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反应迅速，处理果断，成功地将李正的怀疑引向了承建商，并用后续资金暂时填补了窟窿，危机似乎过去了。

几天后，赵国华甚至亲自带队，再次去到那个村子，现场“督导”了道路的“返工重修”，当着村民和李正的面，把承建商骂得狗血淋头，责令其限期无条件整改到位，场面做得十足。

“扶贫路”事件看似圆满解决，承建商背了锅，道路也开始返工，但李正心里这根弦却始终绷着。他有一种直觉，那不仅仅是基层执行或单个奸商的问题，其背后或许隐藏着更深、更系统性的病灶。

3

这种直觉，在随后几个月的工作中，不断被验证。

首先出问题的，是位于北部山区的一个标准化黄牛养殖扶贫项目。

李正翻阅近期报上来的采购清单时，发现一批“优质种苗”的采购比他私下咨询的省农科院专家给出的市场均价，高出了将近百分之四十。

“这个价格怎么回事？”他找来扶贫办和农业局的负责人询问。

农业局局长搓着手，面露难色：“李县长，这是……这是赵县长亲自关照过的引进品种，说是抗病性强，出肉率高。供应商也是赵县长引荐的，叫……叫‘丰茂农业科技公司’。”

“丰茂农业？”李正迅速在脑中过滤着信息，这家公司他印象不深，似乎并非本地或省内有实力的知名企业。

他不动声色，继续追问：“种苗检疫报告、品种认证文件都齐全吗？”

“齐全，都齐全，手续上挑不出毛病。”扶贫办主任赶紧补充道。

手续齐全，价格却畸高。李正没再说什么，让他们先离开。

他打开电脑，尝试查询“丰茂农业科技公司”的注册信息，发现这家公司成立时间不到一年，注册资本不高，参保人数寥寥，典型的皮包公司特征。

紧接着，是城南那片备受关注的易地扶贫搬迁安置小区。

按照计划，上个月就应该完成首批钥匙交付，让苦盼已久的山区群众在新家里过冬。然而，李正几次去工地，看到的都是磨洋工的工人和时断时续的施工。

项目负责人愁眉苦脸地倒苦水：“李县长，不是我们不想快，是……是资金拨付跟不上啊！工程款已经拖欠两个月了，材料商天天催债，工人们情绪也不稳定。”

“资金跟不上？”李正眉头紧锁，“县里对这个项目是优先保障的，专项资金早就划拨到位了！”

他调来安置房项目的资金流水，账面显示，大笔资金确实已经按照合同节点，支付给了承建方“苔原县第一建筑公司”。

但当他追问一建公司负责人时，对方却闪烁其词，只说部分款项用于支付前期材料垫款和协调其他项目了，保证尽快复工。

李正不信这套说辞。他让值得信赖的府办工作人员，以调研的名义，去银行私下核查了“丰茂农业”和“一建公司”近期的部分大额资金流向。

反馈回来的信息碎片化，却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方向——这两家公司，在收到县财政拨款后，都有数笔大额资金，在短时间内转向了另一个注册地在省城的“文化传媒公司”，而后又经过几次复杂的流转，消失在众多的个人账户中。

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缺少一根将它们串联起来的主线。

直到一天晚上，李正在办公室加班，梳理这些异常资金链时，无意间点开了一个被年轻同事发在工作群里的、关于“新媒体助力乡村振兴”的分享链接。

链接里提到了一位名叫“柳潇潇”的网络主播，近期因为在直播中推介苔原县的特色山货，效果不错，得到了县宣传部的关注。李正顺手点进了柳潇潇的直播间。

直播间里的女子清新脱俗，歌声也确实动人。但李正的注意力，却被屏幕上不时爆发的礼物特效和满屏的弹幕所吸引。尤其是那个稳坐贡献榜第一的ID——“高山流水”。

这个ID莫名地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带着一种与他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文人气息。

他鬼使神差地查看了这个“高山流水”的打赏记录，尽管看不到具体金额，但那些需要真金白银兑换的、昂贵的虚拟礼物徽章，密密麻麻排了几页。这是一个消费能力极强的用户。

一个模糊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资金异常流动……赵国华的关照……皮包公司……省城的文化传媒……巨额打赏的“高山流水”……这些碎片，似乎被这个ID，隐隐地串联了起来。

难道……不，这太疯狂了。李正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赵国华？那个和他一起在田间地头啃冷馒头、在防汛一线扛沙袋的赵国华？他会把宝贵的扶贫资金，挥霍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