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那年,人生彻底改变了。
我的庶姐林玉蓉抢走了太子送给我的玉佩,还冒充了我的身份。
为了让我活下去,我娘拼尽了全力,最后把我送进了京外的神清观。
一晃十年过去了。
她最终成了宫里的蓉嫔,而我,成了大夏的国师。
我心里很清楚,等到林家风光到极点的时候,就是我为他们敲响丧钟的时刻。
不会有人说我心狠,因为在这个国家,国师说的话就是上天的旨意。
01
京城里的人都这么说,丞相府没有嫡出的女儿,但这天大的富贵,总得有个林家的女儿来享受。
所以,我那当丞相的爹林文远,就让后院的姨娘们一个接一个地生。
这么多年下来,他居然有了六个庶出的女儿。
我在姐妹里排行第五,大家都叫我林五娘。
林家的姑娘,从生下来就被当成宝贝一样养着。
请了专门的嬷嬷教规矩,琴棋书画更是样样都要学。
外面的人都羡慕,说全京城都找不出比林家庶女命更好的姑娘了。
但这好运气,偏偏把我给漏掉了。
原因很简单,我的生母姜云柔,是个闷葫芦性子,不会争抢,也看不起那些争抢。
别的姐妹穿绫罗绸缎,我没有;别人戴时兴的首饰,我也没有;就连吃个时令水果,分到我手里的,也常常是些歪歪扭扭的。
小时候的我,傻傻地以为,只要我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到最好,爹爹和嫡母就会看重我,我娘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可奇怪的是,每次我刚把纸铺开,我娘总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变着花样地哄我出去玩。
第二天在学堂里因为没写完功课挨了手板,她也不生气,反而冲我调皮地吐吐舌头。
府里的下人们私下里都嚼舌根,说五小姐长得是真俊,可惜摊上这么个不懂事的娘,这辈子算是完了。
我常常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拽着我娘的袖子抱怨:“娘!您别总打扰我呀!我得好好写功课,得了先生的夸奖,咱们才能吃好穿暖啊!”
可她总是嬉皮笑脸地捏我的脸,说:“那些功课是做给木头人看的,活人得先活得开心。来,先陪娘打个络子玩。”
我急得直掉眼泪,对她说:“娘!让我写吧!等我拿了最好的成绩,我就敢去跟大夫人要一件新棉袄了,您看您的手都冻出疮了!”
听到这句话,她看着我那双冻得通红的小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轻轻地叹了口气。
02
第二天,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给我找来一件半新不旧的粉色缎面小袄,那针脚和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姐姐穿剩下不要的。
我不知道她为了这件袄子,跟谁低了头,又听了多少难听话。
她却高兴得眉眼弯弯,像献宝一样对我说:“小五,快看,有新袄子穿了!快穿上,跟娘去后花园看梅花去。”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件旧袄子,给我娘带来了天大的灾难,也把我的人生带到了另一条路上。
那一年我七岁,太子十岁。
太子经常来相府,我以前也碰到过几次,但他眼光高,从来不会注意到像小丫鬟一样缩在角落里的我。
偏偏那天,我穿着那件不合身的粉袄,脸上还挂着因为想写功课却被拉出来玩的不高兴,气鼓鼓的样子,反而意外地让太子注意到了。
他在我爹、大夫人和孙姨娘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过来,突然就停下脚步,眼神穿过梅花树枝,落在了我和我娘身上。
他盯着我,很有兴趣地问:“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
我吓得呆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站在旁边的孙姨娘眼珠一转,赶紧抢着回答:“回太子殿下的话,这是家里的三姑娘,名字叫玉蓉。”
我愣住了,不解地看向我娘,却发现她平时红润的脸变得惨白,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孙姨娘亲热地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她的指甲却狠狠地掐进了我的肉里,眼神像毒蛇一样警告着我娘。
她嘴上说着:“蓉儿,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来拜见太子殿下。”
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冻住了。
最后,我那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娘,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轻轻推了我一下,声音发抖地说:“去……去给殿下行礼吧。”
那时候我年纪太小,根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既然大人都吩咐了,我就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太子殿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转头对我爹说:“林丞相,你这个小女儿像个受气包,挺有意思的,别亏待了她。”
说完,他从腰上解下一块摸着很温润的玉佩,不由分说就塞进了我的手里。
“好好收着。等你长大了,我会派人来接你。”
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我爹高兴得不行,连连作揖;大夫人脸上笑着,眼神却很深;只有孙姨娘,脸色变得很奇怪,又是嫉妒又是怨恨。
只有我娘,一直站在梅花树下面,眼神变得我从没见过的冰冷。
03
她太懂相府里的规矩了。
在这个吃人的后院里,谁抢到的功劳就算谁的。
就算孙姨娘为了把这个谎圆下去,暗中把我除掉,我爹大概也只会夸三姐运气好,甚至还会让三姐学学她姨娘这种厉害手段。
这件事之后,我那从来不争宠、整天就知道傻乐的娘,突然像变了个人。
我爹再来她屋里的时候,她不再装疯卖傻把他气走了。
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说话轻声细语,陪着我爹看书到很晚。我爹来她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住下的日子也多了起来。
他常常搂着我娘感叹说:“云柔啊,我差点都忘了,当年的你,是多么漂亮又有才气,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终于有一天,我娘动手了。
她趁着我爹意乱情迷、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匕首,冰冷的刀刃死死抵住了这位丞相大人的喉咙。
我爹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除了刚开始吓了一跳,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冷冰冰地看着眼前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说:“云柔,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小五已经被你养得胆小怕事,现在要是送进宫,只会因为欺骗皇上给林家带来灭顶之灾。”
我当时躲在帘子后面,吓得要命,哭着跑出来拉住我娘的衣角哀求:“娘!娘您别这样!我不想进宫,我也不要太子了,就让给三姐姐好了,求求您了……”
一向把我当成心肝宝贝的娘,竟然反过来狠狠推了我一把,大声呵斥我:“你给我滚到一边去!”
我摔在地上,抱着头,害怕地看着我娘像疯了一样。
她红着眼睛,声音凄厉地对我爹喊:“林文远!你明明知道孙小环那个毒妇,怕事情败露,早就偷偷在小五的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你却不管不问,装不知道!”
我爹冷漠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蚂蚁,他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小五现在不是还没死吗?”
“没死?”我娘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冷笑着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你故意让你的女儿们从小就像养蛊一样互相争斗,就是为了最后选出最狠毒的那个,送到宫里替你争权夺势!林丞相,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父亲!”
我爹显得很不耐烦:“云柔,别闹了,把刀放下。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杀你,别吓着孩子。”
可我娘手里的刀反而抵得更紧了,血顺着刀刃流下来,染红了被子。
她凑到我爹耳朵边,声音轻得让人害怕,说:“你自己觉得是清官,双手自然是干净的。可这些年,你通过我娘家姜氏,在江南偷偷贪了多少银子,置办了多少私产,我这里可记得清清楚楚。”
我爹本来半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露出了杀意:“怎么,你自己胡闹还不够,还想把你整个姜家都拖下水吗?”
我娘笑得疯疯癫癫,眼泪却流了下来:“他们把我当成工具送给你换好处,我凭什么要替他们着想?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
僵持了很久,那滴在床上的血,终于让我爹服软了。
他咬着牙答应了我娘的条件:把我送出相府,送到道观里去,永远断绝关系,但是要保证我一辈子平安。
04
我被送走的那天,京城下着鹅毛大雪。
我娘像个疯婆子一样,拿着扫帚把家里所有的姨娘,甚至连那些来看热闹的下人都打了一遍。她冲进那些尊贵的姐姐房间里,硬是抢来了好几件厚实的锦缎袄子,全都塞进了我的包袱里。
相府的人骂骂咧咧,朝她吐口水,骂她是发了疯的泼妇。
人群里有人小声说:“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听大夫说,她也没几天活头了。”
她没有理会那些难听的话,只是死死抓着马车的边缘,那张曾经很漂亮的脸上,却带着解脱的笑容。
“小五,你记住,”她声音沙哑,但非常坚定,“这是娘能给你争取到的最好的活路了。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以后到了道观,你就能读书、写字,学所有你想学的东西,再也不会有人拦着你了!”
年纪还小的我,就这样被送出了家门,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神清观。
刚去的那段日子,我当然是没日没夜地哭。
师父和一群师兄师姐围着我哄了好几天,什么办法都用了,我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直到有一天,我的师姐清荷实在看不下去了,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光发亮的鸡腿,递到我面前。
我的哭声一下子就停了,挂着眼泪问她:“师姐,出家人……为什么可以吃鸡腿呀?”
“小傻瓜,在这儿不管男女都叫师兄,”清荷师姐把鸡腿塞进我嘴里,“咱们这一派,不忌讳吃荤。”
一下子,好多师姐好像找到了哄我的窍门,都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对啊对啊,当个小道士可好了,可以吃肉,长大了还能嫁人。”
“这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是你不想嫁人,也可以不嫁,自由自在的。”
“山上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明天师兄带你去后山爬树摘梅花。”
一提到梅花,我心里难受,哇的一声又哭了:“我娘……我娘就是去看梅花的时候出的事……”
师姐们一下子都不敢说话了,转头就把那个不会说话的清梅师姐按在地上“教训”了一顿。
“哎呀!你看你!又把她惹哭了!”
“好不容易才哄好的!”
清梅师姐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咬了咬牙,凑过来问我:“荆儿,你跟师兄说实话,你娘到底怎么了?”
我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说:“我娘……我娘得罪了爹爹,大概……是要没命了……”
清梅师姐扶住我的肩膀,表情很认真地说:“要是我去把你娘救下来,你保证再也不哭了,行不行?”
我惊讶得连哭嗝都止住了,问:“真、真的可以吗?”
我爹那么厉害,大夫人那么凶,那些姨娘那么坏,真的能救我娘吗?
清梅师姐皱着眉头,好像在琢磨这件事有多难。
我看她犹豫,心里一凉,嘴一撇又要哭。
“行!怎么不行!”清梅师姐把心一横,“你答应我,不哭了,以后乖乖吃饭练功,我这就去!”
我拼命把眼泪憋回去,用力地点头:“嗯!”
旁边的清荷师姐推了她一把:“还发什么呆?快点去啊!骑我那匹跑得最快的马去!”
在师兄师姐们的催促声里,清梅师姐骑着马冲下山,消失在风雪里了。
05
仅仅过了三天,清荷师姐就带着我下山去见我娘。
到了约好的河边码头,人还没见到,清梅师姐就一脸不好意思地迎上来:“荆儿,对不起啊,师兄去得有点晚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腿都软了,以为我娘已经遭了毒手。
结果清荷师姐一巴掌轻轻拍在清梅师姐后脑勺上:“你会不会说话!想吓死孩子啊?”
她一把将我抱到马背上,指着不远处一群人说:“荆儿,你看,你娘在那儿。”
我伸长脖子,使劲往那边看。
那是姜家的人坐的船,我娘被他们围在中间,正要上船。
“我用了咱们师门的面子,去求了忠勇侯夫人帮忙。夫人硬是把你娘接了出来,说是带回家去好好养病,姜家不敢不听。”
我后来才知道,神清观以前特别有名气,观里的师兄师姐们都懂得算命卜卦,有钱人花很多钱都难求一卦。
清梅师姐是为了我,用宝贵的一卦跟忠勇侯夫人换了这个天大的人情。
听说姜家为了平息我爹的怒火,已经送了别的年轻漂亮姑娘进府。我那个舅舅也是磕头认错,才勉强保住了这门亲戚关系。
但我娘让我爹丢了那么大的脸,在被送走之前,我爹把她交给了孙姨娘处置。
当清梅师姐把我娘救出来的时候,她那双曾经很好看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她站在船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面,再也看不见我了……
06
清梅师姐小声对我说:“你娘让我告诉你,她回江南老家就什么都好了,让你别担心,好好活着。”
我想大声喊她,清荷师姐赶紧捂住我的嘴,说:“嘘——相府的人还不知道这是咱们神清观干的,你要是喊出来,反而会害了你娘。”
师兄师姐们轮流摸着我的头安慰我,说等我长大了,有本事了,就带我去江南见我娘。
对了,他们还郑重地告诉我,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娘”,再也不用叫“姨娘”了。
从那时候起,我就心无杂念,在道观里每天读书学习算卦。
一年时间,我就能熟练地摆弄那些算卦的工具了。
三年时间,我就能准确地给人看面相了。
五年时间,我算卦就几乎不会出错了。
十年过去,我已经能看懂天象,开了所谓的“天眼”,明白了很多玄妙的事情。
师父看我很有天赋,就把我带在身边用心教导,把所有的本事都教给了我。
以前那个爱哭的小丫头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每天抱着书看个不停的“小书呆子”。
反倒是那些师兄师姐们,整天变着法子来找我玩。
今天叫我去看日出,明天喊我去看云海。
“哎呀,荆儿,别天天捧着书,小心把眼睛看坏了,以后怎么嫁给英俊的小伙子呀?”
我总是无奈地笑笑,但十次里面,总有一两次会被她们连拉带拽地拖出去散心。
07
那天晚上,天上的星星特别亮。
我抬头看天象,忽然看见代表皇后的太阴星被代表坏人的天狗星一点点吃掉,光芒变暗了。而这时候,另一颗代表国师的天机星,却在黑夜里越来越亮。
我心里明白,上天安排的命运,开始转动了。
第二天一大早,道观的门被人敲响了。
来的是一个满头珠翠、看起来很有派头的老太太,她说自己是宫里出来的女官。
她跪在山门前,苦苦哀求我师父出山帮忙。我师父早就不管俗世的事情了,很干脆地拒绝了。
那位老太太哭得很伤心,一直跪着不肯起来,说:“师父,您虽然已经是出家的人了,可这世上总还有您牵挂的人吧?大小姐就只剩下皇后娘娘这点血脉了,您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那个吃人的皇宫里吗?”
我以前听师兄师姐们闲聊时说起过,师父在出家之前,是平原侯府的二小姐。
那位遇到麻烦的娘娘……应该就是现在的裴皇后吧?
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危险天象,我心里一动,立刻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师父,徒弟我愿意替您进宫!”
我那平时总是很冷静、天塌下来脸色都不变的师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一样的表情。
躲在我身后偷听的一大群师兄师姐,更是吓得吸了口凉气。
没想到师父并没有骂我,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问我:“你想清楚了吗?那里可是虎狼窝。”
我使劲点头,眼神很坚定:“想清楚了!徒弟不能看着妖星祸乱天下。”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那位老太太说:“这是我手下最得意的徒弟,道号叫清玄。你带她去吧,一定要照顾好她。”
老太太高兴得直掉眼泪,连忙磕头:“是……老奴谢谢仙师。”
没想到我师父又慢慢地补充了一句:“还有,清玄这孩子嘴馋。下山以后你也要听话,红烧肉,三天只能吃一次,吃多了不消化。”
正准备起身的老太太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我却高高兴兴地给师父磕了个头:“师父放心,徒弟记住了!绝对不多吃!”
我坐上了宫里派来的那辆看起来普通但其实很讲究的马车,慢慢向山下走去。
那位老太太说自己姓容,是裴皇后身边的管事女官,也是从小把皇后带大的奶妈。
一路上,她总是用一种发愁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虽然已经十七岁了,但因为常年修行,长得比较瘦小。师兄师姐们常说我长得有点灵秀气,是个祸水的样子,偏偏又长了一双清澈单纯、好像什么都不懂的眼睛。
我这个样子,哪里像个能降妖除魔的高人呢?
容嬷嬷试探着问我:“小师父,这些年……下过山没有?”
我眨巴着眼睛,一脸老实地说:“从来没下过山。”
容嬷嬷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她不甘心,又问我:“那在观里生活得怎么样?受过什么苦没有?”
她是想着,就算我在观里被欺负过,好歹也能懂点人情世故。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特别好!师兄师姐们待我像亲妹妹一样,还掐着时间给我送红烧肉吃。”
容嬷嬷完全傻眼了:“掐着时间?”
我认真地掰着手指数:“是啊,师父说三天吃一次,三天一到,师兄师姐们就准时送来了,一刻都不会耽误。”
说完,我还冲她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容嬷嬷那时候大概快要崩溃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干脆跟我把话挑明了:“小师父,跟您说实话吧,咱们这回进宫,那是去闯龙潭虎穴的。您看您,年纪这么小,又不知道世道险恶。老奴是真怕连累了您啊。”
我收起笑容,呆呆地看着她:“可是……如果我不去,皇后娘娘该怎么办呢?”
容嬷嬷一听这话,伤心事被勾了起来,急得眼泪直掉:“小师父,仙师既然这么疼您,您能不能回去求求她老人家亲自出山?老奴……老奴给您磕头了……”
她一哭,我也慌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扶住她。
“嬷嬷,您别哭啊,您得撑住。不然,您的孩子就真的没救了。”
容嬷嬷浑身一抖,吃惊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眼泪汪汪地指着她的脸说:“您脸上代表子女的地方有凶光,黑气绕着,这是大凶的兆头。只有代表家宅的地方还有一点点希望。您要是自己先倒下了,那这点希望也就没了。”
容嬷嬷惊讶地吸了口气,问我:“你会看面相?”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害羞地说:“看面相这门学问很深,师父说,不钻研个几十年,开了窍,是不敢说自己‘会’的。”
容嬷嬷的心刚提起来又沉了下去。
我又怯生生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开了天眼,师父说勉强还能用用。”
容嬷嬷:“……”
08
在接下来的路上,容嬷嬷把事情都告诉了我。
原来她的亲儿子在宫外当着皇后的暗卫头领,前几天突然不见了,很明显是被人抓走了。
而皇后娘娘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从今年开始,身体就越来越差,做什么事都使不上劲,好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一样。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怪不得呢,我在山上的时候看到天狗吃月亮,原来是应验在这里。”
容嬷嬷看我说的有道理,一下子精神就振作起来了。
为了确认我的本事,也为了我的安全,容嬷嬷开始打听我的来历。
她问我记不记得林家,我装作很迷茫的样子,说上山的时候年纪太小,大多都不记得了。
容嬷嬷松了口气,点点头说:“不记得也好。林家的水太深了,女儿们就像养蛊一样,已经死了两个,剩下的个个都是人精。”
她告诉我,我的三姐林玉蓉,也就是当年抢了我玉佩的那个,先是当了太子的淑媛,非常得宠。皇上登基后封她做妃子,现在已经是蓉贵妃了,风头正劲。
二姐玉瑶,嫁给了西北将军的嫡子,虽然一开始是身份高一点的小妾,但手段厉害,硬是被扶正成了正妻。
四姐玉筝,被送给了六十岁的老祈王做宠爱的姬妾,才两年时间就爬到了侧妃的位置。
容嬷嬷看着我,感慨地说:“幸好你从小就上山了,不然大概也会像你大姐和六妹一样,成了家里的牺牲品,早就没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试探着问:“听说你上山的时候也七岁了,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清澈又平静:“嬷嬷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我就记得我娘。”
容嬷嬷问:“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托着腮帮子,做出回忆的样子:“我娘啊……别的也记不清了,就记得她长得特别好看,性子特别温柔。”
容嬷嬷终于相信了。
我们进了宫,直接去了皇后的慈元殿。
皇后今年其实才二十二岁,是将门虎女,本来应该很英气才对。
可是现在,整个大殿里都飘着一股很浓的药味。
我被安排在大殿里,隔着厚厚的纱帐,乖乖地等着。
容嬷嬷先进去了,和皇后低声说着什么。
其实她们不知道,开了天眼之后,我的耳朵和眼睛都特别灵,纱帐后面的动静我听得清清楚楚。
容嬷嬷小声说:“虽然是林家的女儿,但在山上待了十年,从来没下过山。天赋是很好,但心眼好像有点实诚。”
皇后那有点虚弱但依然威严的声音传过来:“林家的女儿,最会演戏了。本宫不能不防着点。”
“老奴会好好查一查的。娘娘,您千万要沉住气,就算再讨厌那个蓉贵妃,现在也得学会藏住心思。”
“吃了那么多亏,本宫还能不知道吗?咳咳……请她进来吧。”
在等着的时候,我的目光扫过大殿里的宫女。
我看到一个跪在皇后床边整理香炉的宫女,身上冒着一股淡淡的黑气,那是背叛主人的面相。
容嬷嬷刚走出来,外面太监尖细的嗓音就传了进来:“蓉贵妃驾到——给皇后娘娘请安!”
容嬷嬷脸色一沉,冷笑了一声,对那个宫女说:“去告诉她,娘娘身体不舒服,请她回去吧。”
“是。”
答应着走出去传话的,正是刚才那个跪在皇后身边的宫女。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一步。
皇后请我进到纱帐里面见面。
简单的问候之后,我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接就说:“娘娘,刚才那个出去传话的宫女,面相不好,颧骨太高,眼睛带桃花又犯煞气,和娘娘您相克。为了娘娘的身体着想,最好早点把她调到别的地方去。”
皇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看向容嬷嬷:“容嬷嬷!”
容嬷嬷也是个人精,立刻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09
殿外,林玉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
当年她抢了我的玉佩,冒充我进了东宫,享尽了荣华富贵。现在正和皇后斗得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候,听说有个小道姑下山了,当然要来打探一下虚实。
要知道,当年就是她亲自下令,挖了我娘的眼睛!这笔血债,我从来没有忘记。
那个宫女走到殿外,低声回话:“回贵妃娘娘的话,容嬷嬷说那个小道姑傻乎乎的,问什么都说不记得林家的事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容嬷嬷一声怒喝:“好大的胆子!”
那宫女听出是容嬷嬷的声音就在自己身后,吓得腿都软了,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倒是林玉蓉,不愧是宫斗的高手,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端起完美无缺的笑容说:“容嬷嬷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气。”
容嬷嬷根本不跟她多废话,直接一挥手,几个身材粗壮的嬷嬷就冲上去把那个宫女按住了。
“吃里扒外,议论主子,送到慎刑司去!”
宫女吓疯了,拼命挣扎喊叫:“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救救奴婢!”
林玉蓉脸上露出不忍心的样子,趁机给容嬷嬷施加压力,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本宫去跟皇后娘娘求求情……”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容嬷嬷肯定是听见这个宫女给她通风报信了。
她想的是,以皇后那个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肯定会连她一起惩罚。到时候她正好可以去皇上面前哭诉,说那个宫女只不过是在皇后那里受了虐待,来求自己救命,反过来咬皇后一口。
这一招“借力打力”,利用皇后的脾气来反制皇后,她以前用过很多次,效果都很好。
可是这一次,容嬷嬷却像一座大山一样拦住了她。
“贵妃娘娘请留步。皇后娘娘说了,请您回宫好好休息,这里的事情,不需要您操心。”
林玉蓉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地问:“娘娘……不处罚我吗?”
容嬷嬷反问她:“娘娘为什么要处罚您?您来请安是好意,娘娘心里明白。”
林玉蓉笑着说:“容嬷嬷别误会,本宫只是看那个宫女可怜……”
“难道贵妃娘娘还想质疑皇后娘娘的决定吗?那是皇后宫里的奴婢!”
林玉蓉终于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说:“不敢!嬷嬷说话要谨慎!”
她是绝对不会让别人抓住任何把柄的。
容嬷嬷冷哼一声,一步也不退让:“是贵妃娘娘该谨慎!说什么可怜不可怜的,您这是在说皇后娘娘管教手下不严吗?”
好不容易安排进去的眼线就这样被拔掉了,反击皇后的计策也落了空,林玉蓉气得肝都在颤,却只能强装笑容退了下去。
经过这件事,裴皇后对我刮目相看。
她干脆让慈元殿所有的宫女太监都站出来,排成一队让我给他们看面相。
我一共找出了十二个和皇后“面相不合”的人。
慈元殿为此乱了两天,鸡飞狗跳的。
那些人说话都躲着我,但我听得清清楚楚,她们都是其他妃嫔安排进来的奸细。
不仅如此,我还查出大殿里用的熏香、摆的鲜花、甚至平时喝茶的杯子都有问题。
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都清理掉之后,皇后的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大半,脸色也红润起来了。
容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皇后先忍一忍,不要打草惊蛇,把一盘好棋又下坏了。
但是根本劝不住。
裴皇后那是将门虎女,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生气地说:“这群贱人敢害我,这口气要是还能咽下去,我这个皇后也不用当了!”
容嬷嬷急得团团转,最后灵机一动,连夜把我叫过去,让我算一卦看看吉凶,希望能用天意来压一压皇后的火气。
大殿里蜡烛的光摇摇晃晃,有点昏暗。
我用肉肉的小手捧着古老的龟壳,很严肃地起了一卦。
铜钱掉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吉利。”我摇了摇头。
裴皇后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我指着卦象解释说:“这个卦叫做风火鼎。鼎本来是尊贵吉祥的东西,代表着除旧迎新。但是现在这个卦,日子和月份都不对,时机还没到。”
容嬷嬷赶紧问:“那该怎么解呢?”
“九四爻动了。鼎的脚折断了,把王公的粥打翻了,不但事情办不成,自己身上也会弄脏,是有灾祸的兆头。”
容嬷嬷看着皇后,眼神里满是恳求。
这次挖出来的内奸,牵扯到的妃嫔有六个之多,而且个个都挺得皇上喜欢。
按照皇后的脾气,肯定是要把她们都打死的。可要是真这么做了,皇上那边怎么交代?前朝的大臣们又会怎么说?
裴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的怒火,问我:“那依你看,什么时候才会变吉利?”
我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几枚铜钱,说:“初六。”
裴皇后闭目沉声:“好。本宫,等得起。”
容嬷嬷长松气,感激地看着我。
正事完成后,我轻轻拉了拉容嬷嬷的袖子:“嬷嬷,我下山已经三天了……”
皇后惊讶道:“想走?事情还没完,不可以。”
我瘪着嘴,眼眶很快红了。
容嬷嬷马上明白过来,拍着大腿说:“哎呀,明天是小师父吃红烧肉的日子吧?”
我委屈地点点头:“其实……算时间,应该是今晚。”
“那明天……”她看着我这副“没肉就哭”的模样,试探着问,“现在?”
我立刻破涕为笑,眼睛亮闪闪的:“嗯!”
12
我掐着时间要红烧肉吃的样子,显然又让容嬷嬷心里对我的本事打了折扣。
但第二天发生的事,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到了初六这天,裴皇后果然雷厉风行,把那些查出来的奸细拖到宫道上,当着各宫奴才的面打了个半死,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扔回了各自主子的宫门口。
这事在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林玉蓉立刻嗅到了机会,她指使同样被揪出眼线的李婕妤,连夜跑到皇上面前哭哭啼啼,说皇后娘娘性情暴虐,她们日夜惶恐,生怕性命不保。
结合皇后以往“善妒跋扈”的名声,皇上果然龙颜大怒,怒气冲冲地摆驾慈元殿,准备兴师问罪。
谁知他刚踏进殿门,裴皇后就捧着一份紧急军报迎了上来,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陛下!西北八百里加急!”
皇上的怒火被国事硬生生压了下去,皱着眉接过军报。
裴皇后适时地指向屏风后,声音温和了许多:“陛下,您看那是谁。”
我怯生生地从屏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
裴皇后用眼神鼓励我:“清玄,别怕,这是皇上。把你昨夜观星所得,细细说与陛下听。”
年轻的皇帝将目光投向我,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想起了什么:“林家的……小五?那个七岁出家的?”
裴皇后道:“正是。昔日的林家五娘,如今是太臻仙师座下弟子,道号清玄。”
皇上沉默了片刻,不知想起了梅树下那个穿着不合身粉袄、吓得说不出话的小女孩,还是别的什么,周身的杀气消散了不少。
“清玄,”他放缓了语气,“方才,你对皇后说了什么?”
我缩在屏风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声说:“我……我夜观天象,看见武曲星被天狗星和另一颗暗星夹击,光芒晦暗……这是大凶之兆,主西北大将……恐有性命之忧,甚至……累及三军……”
皇上瞳孔骤缩,厉声道:“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皇上身边最得用的安公公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帽子都歪了:“皇上!皇上!西北……西北八百里加急军报到!”
“念!”
“西北大将军贾冲临阵怯战,弃城而逃,致我军腹背受敌,损失惨重!副将赵明为稳住军心,当众斩杀了贾冲,现已收拢残部,据守飞云关!”
皇上的手猛地一抖,倏然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屏风后的我,那里面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我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吓得整个人都缩了回去。
容嬷嬷连忙打圆场:“哎哟,小师父年纪小,没见过天颜,定是吓着了。皇上恕罪,老奴先带她下去歇歇,吃点东西压压惊。”
我听到“吃东西”,脚步顿了顿,小声带着哭腔问:“火、火候……到了吗?”
容嬷嬷忍着笑,语气无比肯定:“到了到了,今儿是吉日,老奴亲自盯着灶,煨了足足三个时辰呢。”
军情如火,皇上也无心再纠缠后宫这些拈酸吃醋的小事,匆匆离去。
但我知道,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