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 11 月的四川通江，36 岁的金俊攥着父亲粗糙的手，指着老屋前那棵歪脖子柿子树，眼泪砸在地上。可树影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个举着棍子帮她打柿子的聋哑女人 ——31 年前，5 岁的她和母亲被人贩以3000元卖掉，父亲寻亲反被拐去黑矿做苦工，一家三口的命运，从那天起碎成了渣。

谁能想到，这棵结了 31 年果子的柿子树，竟成了金俊一辈子的念想。1994 年的秋天，她踮着脚够树梢的红柿子，母亲急得咿咿呀呀，抄起竹竿打下一把，刚塞到她怀里，就被一群半大孩子抢光了。母亲红着眼把孩子赶跑，又笨手笨脚打了一捧，偷偷藏在她衣兜里，那股甜劲儿，她记到现在。

可甜日子没几天。那天母亲带着她在镇上饭馆吃饭，一个常来家里串门的 “亲戚” 凑过来，说邻县有庙会，能给她买花裙子。母亲起初不肯，架不住对方三说两说，最终抱着她上了车。金俊记得车开了很久，母亲一路上都在摸她的头，眼里满是不安。等她再醒过来，已经到了山西的一个陌生村子，母亲被人推搡着进了土坯房，从此再也没见过熟悉的柿子树。

另一边，金福春回家见不到妻女，疯了似的找那个 “亲戚”。对方却假惺惺地说 “知道她们在哪”，要带他去寻亲。老实巴交的金福春揣着干粮就上了路，结果刚到河南，就被几个壮汉按在地上，身份证被搜走，直接拖进了金矿。“每天天不亮就下井，煤尘呛得喘不上气，想跑就被鞭子抽。” 后来金福春回忆，他在矿里熬了几年，趁看守不注意逃出来，又辗转到山西的建材厂敲水泥块，一干就是 11 年，工资一分没拿到，只能靠捡破烂勉强糊口。

金俊的童年，是在 “寄人篱下” 里熬过来的。养父母家不富裕，她吃不饱饭，还总被同村孩子骂 “没人要的”。她想念母亲的咿呀声，想念父亲宽厚的肩膀，可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没钱上学，她就趴在邻居家窗台上看黑白电视，跟着字幕一个字一个字地认，“我想认字，万一哪天能找到家呢？”

2018 年，29 岁的金俊攒够了钱，在 “宝贝回家” 网站登记了寻亲信息。她记得母亲是聋哑人，记得老家有柿子树，还记得一种叫 “八月瓜” 的野果。志愿者拿着这些线索，在四川通江的 20 多个乡镇里找，终于在铁溪镇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金俊的叔叔金福友。

“我哥一家肯定能回来！” 金福友守着老屋 31 年，屋顶漏雨了就补，院子里的草拔了又长，他从不敢动屋里的东西，连母亲当年用过的竹竿，都还靠在墙角。当金俊跟着堂哥走进老屋，一眼就看到了那棵柿子树，“就是它！我妈当年就站在这儿给我打柿子！” 可叔叔的一句话，让她从头凉到脚：“你妈……2013 年在山西没了，你爸这些年，一点信儿都没有。”

金俊没垮。她在通江县城找了份房产中介的工作，嫁给了跑运输的丈夫，生了两个女儿。每天忙完家务，她就对着电脑刷寻亲论坛，把父亲的信息发遍了山西、河南的每一个角落。“我爸肯定还活着，他答应过要带我摘柿子的。”

2025 年 10 月，金俊做了个梦。梦里父亲穿着破旧的工装，站在柿子树下喊她的名字。她哭着醒过来，赶紧给堂哥发消息，“我觉得我爸要回来了”。没想到一个月后，山西稷山民政部门的电话打了过来：“金俊吗？你父亲金福春，我们找到了！”

11 月 15 日那天，金俊早早等在铁溪镇的饭馆里。当一个头发花白、背有点驼的老人走进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 那双手，和梦里一模一样，满是老茧。“爸！” 金俊冲过去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流。金福春愣了几秒，颤抖着摸她的头，嘴里反复说：“不要流泪，不要流泪……”

吃饭时，金福春从怀里掏出一叠钱，塞到金俊手里。“这是 3300 块，我敲水泥块挣的，一辆车 100 块，敲了 27 辆。” 老人的声音很轻，“爸没本事，这些年，苦了你了。” 金俊数着钱，每张纸币都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水泥灰，她知道，这是父亲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念想。

后来大家才知道，金福春在山西的建材厂打工 11 年，老板一直拖着工资不给。当地警方听说了他的遭遇，专门去找老板协商，终于帮他要回了 38 万元 “养老钱”。现在的金福春，每天在老屋里收拾院子，金俊隔三差五就带着女儿回来，给他洗洗衣服，做顿家常菜。

这个故事之所以击中人心，不仅因为它的曲折，更因为它照见了无数被拐家庭的共同命运：团圆不是终点，而是新伤疤的开始。

孩子长大了，父母老了；记忆模糊了，亲情陌生了；故乡还在，但生活早已天翻地覆。

现在，4 名人贩都已经被判刑，当年拐卖金俊母女的李某某，刑满释放后一直活在愧疚里，“我对不起他们一家，这是我一辈子的罪。” 可再多的道歉，也换不回 31 年的时光，换不回母亲的生命。

金俊常对两个女儿说：“你们现在的日子，是妈妈梦寐以求的。” 她希望所有被拐的孩子，都能像她一样找到家，希望所有的父母，都不用再经历骨肉分离的痛苦。

31年太长，长到足以让一个孩子变母亲，让一个壮年变老翁；31年又太短，短到一句“回家了”，就能让所有苦难暂时退场。

愿天下无拐，愿每棵柿子树下，都有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