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在殡仪馆工作了十年，上个月辞职了。

原因是他连续三个晚上，冷藏柜里都有人唱歌。

唱的是《茉莉花》这首歌，女声，很轻，仿佛隔着水传过来似的。第一次他觉得是同事开个玩笑，第二次他开始害怕，第三次他就去查了冷藏柜的编号。

21号柜。

里面躺着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车祸去世的，家属说她生前最爱唱《茉莉花》。

表哥当天就交了辞职书。

在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她是何时进来的？

初七。

心里顿时就紧张起来了。今年正月初七是立春，老人都说立春这一天不能办丧事，叫“春碰头”。活人阳气在这一天最为旺盛，死人如果在这天入殓，魂魄容易被束缚住，走不掉。

她家里的人认识吗？

表哥摇摇头说：“家属急着火化，并没有什么讲究。”

叫他带我去趟殡仪馆。

去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太阳还蛮大的，但是刚一进殡仪馆后院，温度就明显低了几度。表哥带我到了冷藏室门口后就不愿意往里走了。

我推着门走了进去。

冷藏室很安静，只有制冷机发出低沉的嗡嗡声。21号柜子位于最内侧的一排，柜门上贴有白色标签，上面写有姓名和日期。

我站在柜子前闭上眼睛听。

确实是有声音存在的。

轻柔而细碎的哼唱，旋律是茉莉花，但是断断续续的，像在水下憋气一样唱。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就打开了柜子的门。

冷气扑到女孩的脸上，她已经被盖上了白色的布，脸色发青发白，嘴唇发紫。但是她的手是弯曲的，五指都是弯着的，好像抓着什么东西一样。

不对。

正常情况下遗体入殓之前手都是平放的，她的手型显然是在之后自己调整过来的。

凑近看了下她的指甲缝里，有很细的红色痕迹，像是抓破了什么东西后留下的血迹。

唱歌的声音依然没有停息。

于是我就马上懂了。

她并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呼救。

立春那天她的灵魂被关在自己的身体里出不去。冷藏柜将她冻住，她用最后的意识发出求救信号，但是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生前最熟悉的一首曲子发出求救信号。

她说给活着的人听：我还没有走。

我马上给表哥打电话，让表哥联系女孩的家属。再做一个法事，把她的身份赶出去。

家属开始的时候不相信，说都已经准备火化了，还要折腾干什么。我让表哥把女孩手指的照片发过去，抓握的那个姿势，谁看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第二天，家属找来一个道士。

道士看了一眼就说了：“这姑娘被春给拴住了，要用柳枝引魂。”

他将一个小案子放于冷藏室门口，点燃三支香，用新折的柳条蘸取童子尿，在女孩的额头上、胸口、脚心各点三下。烧了一张引路符，把灰吹到柜子里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就让我们出去了，并把门关上了。

我们在外面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

突然，冷藏室里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叹息。

不是人发出的声音，而是风穿过缝隙的声音，但是可以看作是一种叹息。

道士点了点头说：“走吧。”

我们进去的时候，女孩的手指已经张开了，摊平在身体两侧。她脸上的青色淡了一些，嘴角也勾起了一丝弧度，好像终于放松下来了。

唱歌声完全停止了。

后来女孩顺利火化了，表哥说从那以后冷藏室就没有再出现过任何奇怪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人们认为人死了就万事大吉了，其实不然。魂魄离体是有时间限制的，特别是横死的人，他们自己不知道已经死亡了，还在原地等待、呼喊。

遇到一些特殊的节日，比如立春、冬至、清明等阴阳交替的节点的时候，魂魄就容易被卡住。

这个时候最不能做的就是急着去料理后事。

该等的要等，该做的法事要办，不能图省事。

后来我问了那个道士，他说现在的人不太在意这些了，觉得是迷信。但是规矩之所以成为规矩，就是因为在几千年前真的有人经历过事情，才一代代传下来的。

敬畏这两个字，并不是对鬼神的害怕，而是对自己所知甚少的一种畏惧。

我一直记得他说的话。

表哥现在转行做起了网约车司机，但是每年立春的时候都会停运一天，回家休息。

他说那天阳气很旺，容易出事。

活人和死人一样，都需要遵守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