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岩栖县防汛办的这半年，我干的活最多，挨的骂最狠，立的功全记在了我们县长公子头上。

他们都说我是没背景的农村傻小子，活该当垫脚石。

直到昨天，百年一遇的洪水冲垮了老堤坝，县长为了巴结市里领导，在齐腰深的湍流前，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

“小王啊，领导家的猫困在河心洲了，你年轻水性好，顾全大局，务必把猫救回来。这可是政治任务！”

周围是惊恐的群众和轰鸣的洪水，他手里却拿着救生衣，没有给我的意思。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你淹死了顶多算因公殉职”的脸，又看了看远处几乎要被淹没的河心洲，突然笑了。

在他错愕的目光里，我慢慢拨通了唯一存着的号码，按下免提：

“爸，岩栖县的‘大局’，需要你儿子用命去换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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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政府的调令下来时，我就明白，这是老爷子对我的一次“淬火”。

我隐去“省长独子”的身份，只以防汛干事王晓峰的身份被派往岩栖县工作。

动身前，父亲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下去，看真实的样子，学真实的东西。”

岩栖县的防汛形势比想象中更严峻。

我花了三天时间实地勘查，熬了两个通宵，完成了一份详尽的《岩栖县防汛薄弱点排查与加固工作方案》。周一早上，我敲开了县长张德海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不仅有张县长，市发改委主任的公子赵小天也在，正翘着二郎腿品茶。

“张县长，这是我做的防汛工作计划，请您过目。”我将文件递上。

那是我熬了几个通宵的成果，结合了实地勘察数据和最新的水文气象预报，重点标明了几个历史险工险段和应对策略。

张县长“嗯”了一声，接过去随手翻看。前几页他还偶尔扫一眼，越往后翻，速度越快，眉头也皱得越紧。突然，他把方案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响。

“王晓峰！”他声音带着冷意，“年轻人想表现，急于求成，我可以理解。但是，把别人的劳动成果据为己有，这就是品行问题了！”

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

赵小天却笑着开口了，语气轻松：“县长，您看看我这个，昨晚口头跟您汇报过，今早刚弄完，还热乎着呢。”他说着也递上一份方案。

张县长接过，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脸上瞬间阴转晴，赞许道：“看看！小天同志虽然来得晚，但进入状态快，思路清晰，站位高！这份方案，数据详实，措施有力，直指我们防汛工作的要害！这才是真才实学！”

我瞥见赵小天方案封面的标题和几个核心段落标题，那和我的方案，相似度极高！我立刻想起，昨天下午，赵小天确实以“电脑坏了，借你电脑打印个急件”为由，用过我的电脑。

“县长，”我压下火气，尽量平静地说，“这份方案是我独立完成的。而且，赵小天同志昨天下午借用过我的电脑，我想他可能‘参考’了我的初稿。”

“王晓峰！你胡说八道什么！”张县长站起一拍桌子，指着我鼻子，“赵主任家的公子，什么家世？什么教养？需要抄你一个……哼，我了解过，你家里是农村的吧？农民的孩子，要朴实！要本分！自己能力不行，就眼红别人优秀，搞这种污蔑陷害的小动作，素质低下！”

他拿起赵小天的方案，重重敲着桌面：“这件事到此为止！防汛工作就参照小天同志的方案执行！王晓峰，你好好反省一下，跟小天同志多学习学习怎么做人做事！”

赵小天倚在桌边，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冲我挑了挑眉。

那一刻，所有争辩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我明白了，在这里，真相不重要，背景才是硬道理。我默默拿起我那份被定义为“抄袭”的方案，不再发一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背后，传来张县长对赵小天和风细雨的交谈声。

这次冲突，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凭本事吃饭的天真幻想。

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次冲突，来得更快，也更凶险。

在接下来的防汛工作协调会，完全采用了赵小天的“方案”后，这位公子哥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水利专家。他意气风发地提议：“张县长，我认为我们应该去黑水河下游段视察一下，那段堤坝是新加固的，可以作为我们防汛的样板工程，树立典型嘛！”

我心里咯噔一下，黑水河下游那段堤坝，正是我方案里重点标注的潜在危险点。新建不假，但根据我的勘察和史料记载，那里地基松软，且是上游几条支流的汇合点，承压能力存疑。眼下洪峰正在形成，此时去视察，无异于刀尖跳舞。

我立刻举手：“张县长，我反对。根据气象和水文预报，未来48小时降雨持续，洪峰即将过境黑水河。下游那段堤坝根基可能不稳，现在去视察风险极大。”

“王晓峰！”张县长脸色一沉，“你怎么回事？处处唱反调！那段堤坝是县里的重点工程，固若金汤！你是怀疑县里的决策，还是怀疑工程质量？”

赵小天冷笑一声：“王干事是不是觉得，没采用你的方案，心里不平衡啊？专家论证过的东西，到你这就成危险了？你是不是巴不得出点事，好证明你是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从专业角度……”

“够了！”张县长咆哮着打断我，“专业角度？小天同志就是省城大学的高材生！我看他的角度就很专业！视察照常进行，王晓峰，你也一起去，好好看看什么是合格的防汛工程！”

命令已下，我无力回天。

视察那天，场面更是荒唐。赵小天竟然抱来一只名贵的布偶猫，美其名曰“带它出来透透气，见见世面”。车队到达黑水河堤坝下，需要步行一段泥泞的坡路。赵小天看着自己的名牌运动鞋，皱了皱眉，随即把猫往我怀里一塞：“王晓峰，帮我抱一下，我这鞋不方便。”

那猫眼神高傲，一如它的主人。我忍着膈应，抱着这只“需要见世面的猫”，跟在视察队伍后面。张县长和赵小天走在前面，对着堤坝指指点点，谈笑风生，仿佛真是来验收样板工程的。只有我，心神不宁地观察着明显在快速上涨、颜色浑浊的河水。

突然，脚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紧接着，堤身某处传来一声闷响！

“管涌！”有经验的老水利员失声喊道。

几乎是同时，上游传来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道混黄的浪墙急剧扑了过来！洪峰提前到了！

“快跑！往高处跑！”现场瞬间大乱。

我们所在的位置正处于堤坝中段。众人惊慌失措地向堤顶狂奔。赵小天的那只猫被巨大的声响和震动惊吓，尖叫一声，从我怀里挣脱，跳入了汹涌的洪水中！

“我的猫！咪咪！”赵小天回头看到，惊惶大叫，“张县长！我的猫！”

混乱中，张县长竟一把抓住正组织人员撤离的我，吼道：“王晓峰！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下去！把赵公子的猫救上来！那是他的心头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