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7月3日,缅甸钦敦江边。

日军第15集团军司令牟田口廉也下令撤退。这是他人生中最屈辱的命令。

四个月前,他率领8.5万大军越过钦敦江,进攻英属印度。目标是英帕尔和科希马两个城镇,拿下这两个地方,就能切断盟军对中国的补给线,顺便给日本在东南亚建立一个防御纵深。

牟田口廉也是老兵了。1937年卢沟桥事变,就是他的部队打响第一枪。之后参加过南京战役,打过马来亚,攻克过新加坡。在中国打了7年,他觉得印度应该也差不多。

他错了。

撤退时,日军总共还剩不到3万人。5.3万人死亡或失踪。

大部分不是战死的。

是饿死的。

在中国,他们打了8年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日军进攻北平。

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整整8年。如果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算起,是14年。

这14年,日军在中国做了什么?

占领了中国大部分沿海地区和主要城市。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武汉、广州,一个接一个陷落。到1938年底,日本控制了中国一半以上的铁路,大部分港口,绝大多数工业设施。

南京大屠杀,30万平民和战俘被杀。

"三光政策"——杀光、烧光、抢光。在华北,整村整村的中国人被屠杀。

重庆大轰炸,日本飞机从1939年到1941年轰炸了200多次。

中国军民伤亡超过3500万人,其中平民2000多万。

但日本没能让中国投降。

蒋介石把政府迁到重庆,继续抵抗。共产党在敌后打游击战,建立根据地。日本占领的城市和交通线周围,到处都是游击队。

到1944年,日本在中国陷入泥潭。占了地守不住,打了仗拿不下,想撤又不甘心。

中国太大了,人太多了,日本吃不下。

但牟田口廉也不这么想。他觉得,中国人能打这么久,是因为有英美的支持。如果切断盟军的补给线,中国就垮了。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印度。

英帕尔计划:一场赌博

1944年3月8日,日军第15集团军8.5万人越过钦敦江,开始"乌号作战"(Operation U-Go)。

目标:印度东北部的英帕尔和科希马。

英帕尔是个平原城市,四周都是山和密林。英军第14集团军的主力驻扎在那里。科希马是连接英帕尔和后方铁路枢纽迪马普尔的唯一公路上的小镇。

牟田口的计划很简单:围攻英帕尔,切断科希马公路,让守军断粮断弹,然后一举拿下。

他给自己定的时间表:3周。

他带的补给:够吃3周。

为什么只带3周的粮食?

因为牟田口觉得,3周足够了。拿下英帕尔后,直接抢英军的物资。这叫"就地取给"。

日本参谋本部的人听了这个计划,都觉得疯了。

后勤军官说,从钦敦江到英帕尔,要翻越2000多米的山,穿过热带雨林,根本没有像样的路。怎么运补给?

牟田口说,用牛。带3万头牛,既是运输工具,也是口粮。吃完牛,就吃英军的。

师团长们反对。第31师团长佐藤幸德直接说:"这个作战计划毫无胜算。"

牟田口不听。他说,这是帝国军队"一决胜负的机会"。拿下印度东北部,可以威胁整个印度,让英国无法在缅甸反攻。

东京批准了这个计划。

3月8日,日军开始行动。

4月初,日军占领科希马,围困英帕尔。看起来一切顺利。

然后一切都崩了。

地狱行军

科希马守军只有2500人,其中战斗人员只有一半。日军第31师团1.5万人围攻。

但英军守住了。

他们退到一个小山脊上,那里原来是地方专员的官邸,有个网球场。日军和英军隔着网球场对峙,最近的距离只有几米。手榴弹扔过来扔过去,士兵们能听到对面的呼吸声。

打了两周,英军还在山脊上守着。虽然伤亡惨重,虽然快弹尽粮绝,但就是不退。

为什么?

因为英军知道,科希马一丢,英帕尔就完了。而且这次不一样,他们有空中补给。

1942年,日军进攻缅甸时,英军一路溃败,因为补给跟不上。但到1944年,盟军在空中占据了绝对优势。英国皇家空军能把补给直接空投到被围的部队头上。

食物,弹药,药品,甚至伤员,都靠飞机。英帕尔战役期间,RAF运了19000吨补给,空运了12000名士兵,运走了13000名伤员和43000名非战斗人员。

日军呢?

没有空中补给。

没有后勤补给。

甚至连道路都没有。

他们带来的3万头牛,死了大半。热带雨林里,牛得病,掉下悬崖,被打死当口粮。到5月,大部分牛都没了。

士兵开始挨饿。

每天的口粮从一碗饭减到半碗,再减到一把米。后来连米都没了,就吃野草,吃树皮,吃死去战友的肉。

疟疾、痢疾、伤寒,在饥饿的军队里蔓延。没有药,没有医生,伤员躺在泥地里等死。

5月中旬,英军开始反攻。

日军已经没有力气抵抗了。他们的步枪拿不动,机枪打不准,很多人连站都站不起来。

6月22日,英军南北两路会师,英帕尔解围。

日军撤退。

白骨街道

从英帕尔撤回钦敦江,120公里山路。

正常行军,需要3到4天。日军走了一个多月。

路上到处都是尸体。

饿死的,病死的,自杀的,被抛弃的伤员。

后来盟军士兵管那条路叫"白骨街道"。一路上全是日军士兵的骸骨。

第31师团长佐藤幸德,在战役中后期直接违抗命令,擅自撤退。他不是胆小,而是不想看着士兵全部饿死在山里。

他后来被解除职务,但没有被军法审判。因为太多人知道,他是对的。

牟田口廉也在战役期间解除了所有师团长的职务。不是因为他们打得不好,而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执行自杀式的进攻命令。

7月,牟田口自己也被撤职,召回东京,最后被迫退役。

战后,他从未承认过错误。他说,是士兵们不够坚强,是师团长们不够勇敢,是天气太糟糕。

但数字不会撒谎。

日军第15集团军,8.5万人,最后不到3万人活着回来。5.3万人死亡或失踪。其中大部分死于饥饿、疾病和筋疲力尽。

这是日本陆军史上最惨重的失败。

英印联军伤亡?17000人左右。英帕尔12500人,科希马4000人。

1比3的伤亡比。但日军输得彻底。

为什么在中国能打8年,在印度4个月就垮了?

不是英印军队比中国军队强多少。

是日军自己作死。

在中国,日军占领城市和铁路线后,可以就地征粮,抢夺物资,建立补给基地。虽然残忍,但有效。

而且中国战场,日军有制空权。至少在1941年之前,中国空军基本被打光了。

但到1944年,战场环境变了。

盟军在缅甸和印度拥有绝对制空权。日本陆军航空队在1944年2月到3月的阿拉干战役中损失惨重,之后几乎无法组织像样的空袭。

英印军队得到了持续的空中补给。被围困?没关系,飞机送物资。断了公路?没关系,全部走空运。

日军呢?什么都没有。

而且地形完全不同。中国的平原地区,日军可以机动作战,利用装甲部队和炮兵优势。

印度东北部全是山地和密林,没有路,坦克开不进去,重炮运不上来。步兵要手脚并用爬上2000多米的山,在蚂蟥和疟疾蚊子肆虐的雨林里行军。

最致命的是补给。

在中国,日军有铁路,有公路,有内河航运,有沿海港口。虽然经常被游击队破坏,但至少有补给线。

在印度东北部,什么都没有。从钦敦江到英帕尔,120公里山路,全靠人背牛驮。3万头牛,根本不够。

而且季风来了。

5月到9月,印度东北部进入雨季。每天暴雨,山路变成泥浆,河流暴涨,补给更加困难。

日军的计划建立在一个荒谬的假设上:3周拿下英帕尔,然后抢英军物资。

但英军根本没投降。

当"就地取给"的幻想破灭,日军就只剩下一条路:饿死在山里。

中国人为什么能坚持14年?

因为有空间,有人口,有外援。

中国国土辽阔。日军占了沿海和主要城市,但占不了内陆山区。国民政府退到重庆,共产党在敌后建立根据地,战争可以继续打。

中国人口庞大。4亿人,日军杀不完。军队打光了,可以再征兵,民兵打光了,农民拿起锄头也能打游击。

而且中国有外援。苏联在1937到1941年援助了中国,美国从1941年开始大规模援助。虽然"驼峰航线"艰难,但物资一直在进来。

最重要的是,中国人不投降。

蒋介石拒绝投降,毛泽东拒绝投降,几百万军队和几亿民众,用血肉筑起一道道防线。

日本以为速战速决就能拿下中国,结果陷入了无止境的消耗战。

而在印度,日本连速战速决都做不到。

英印军队有现代化的补给体系,有空中优势,有完整的指挥系统。更重要的是,他们背后是整个大英帝国和美国的工业产能。

日军孤军深入,补给断绝,在恶劣地形和气候中被消耗殆尽。

这不是战术失败,是战略失败。

牟田口廉也以为自己在复制中国战场的经验,实际上他忘了一件事——

在中国,日军虽然残暴,但至少还讲点后勤。

在印度,他连后勤都不要了。

科希马公墓的墓碑

今天,科希马战争公墓里埋葬着1420名英印士兵。英帕尔公墓里埋葬着1600名。

墓碑上刻着一句话:

"当你回家时,请告诉他们,为了你们的明天,我们献出了今天。"

这是英军第2师的纪念碑。

日军呢?

那5.3万人,大部分埋在缅甸和印度交界的山里。没有墓碑,没有名字,只有白骨。

1944年的英帕尔-科希马战役,在2013年被英国国家陆军博物馆评为"英国最伟大的战役",排名超过滑铁卢、诺曼底登陆。

不是因为它规模最大,而是因为它是转折点。

从此以后,日军在缅甸再也没能组织起像样的进攻。英军开始反攻,1945年收复仰光,把日军赶出缅甸。

而对日本来说,这是一个警告。

他们在中国打了8年,虽然占了地,但没能消灭中国的抵抗。

他们在印度打了4个月,损失了5万人,什么都没拿到。

帝国的扩张,到头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

14年侵华战争,造成中国军民伤亡3500万人。日本在中国投入了上百万军队,占领了大片土地,但最终一无所获。

而英帕尔-科希马,只用了4个月,就让日本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所有的战争,都能靠"武士道精神"和"就地取给"赢。

有些战场,进去了就出不来。

印度就是那样的战场。

所以日本只打了一次,就再也不敢去了。

因为那5.3万具尸体,大部分是饿死的,这比战死更耻辱,也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