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崔桂忠
近日,南京博物院再度因文物流失疑云被推至舆论风口。
12月23日,江苏省委、省政府宣布成立由多部门组成的调查组,对南京博物院文物管理问题展开全面调查,承诺将依据调查结果严肃处理、绝不姑息,并及时向社会公布。这回应了公众积压已久的追问,也折射出文物安全背后深层次的信任危机。

事件源于一名自称南博退休员工的男子长期实名举报,指原院长徐湖平涉嫌关联文物流失,尤其指出明代仇英《江南春》图卷曾以8800万元现身拍卖市场,而其最初被南博以“伪作”名义处置时仅作价6800元。自2010年起,举报人多次向有关部门反映却石沉大海,直至近日经媒体聚焦才重新引发广泛关注。南博方面此前回应称,该画作于1960年代经专家鉴定为“伪作”,并1990年代依规处置,看似程序完备,却在细节处疑点丛生,难以服众。
文物鉴定,从来不是一锤定音的“玄学”,而是需要与时俱进的科学。上世纪60年代依靠目鉴得出的 “伪作” 结论,放在科技检测手段日新月异的今天,本就该存一份“再审视”的审慎。书画的颜料成分、纸张年代、装裱工艺,如今皆可通过碳十四测年、高光谱成像等技术予以佐证,为何南博要将半个多世纪前的鉴定结论奉为圭臬?这背后,是对文物科学保护理念的漠视,还是对程序正义的轻慢?须知,博物馆馆藏文物,尤其是捐赠文物,承载的不仅是艺术价值,更是藏家对国家的托付。建立动态复核机制,让“旧鉴”经得起“新证”的检验,是文博机构的基本职责,更是对历史负责的应有态度。

程序合规,是文物处置不可逾越的红线。根据《博物馆藏品管理办法》,即便是确认赝品或重复品,处置时也需“谨慎处理”,履行报批程序,优先告知捐赠人或后人。然而,庞氏家族后人对《江南春》图卷的处置毫不知情,这种“绕过捐赠方”的操作,已然触碰了制度的底线。从封存库房封条被撕,到文物经关联商店低价外流高价拍卖的疑似链条,种种疑点指向的,或许不是简单的管理疏忽,而是系统性的权力寻租空间。当“鉴定”成为暗箱操作的幌子,当“程序”沦为掩盖猫腻的遮羞布,文物保护的堤坝,便会从内部被蛀空。
比文物流失更可怕的,是监督机制的失灵与体制的沉默。十七年举报路上,举报人遭遇的“纪委让找文旅厅,文旅厅电话无人接听”的踢皮球式应对,堪称对社会监督最沉重的打击。文物保护不是一家机构的“私事”,而是关乎民族记忆存续的“公事”。每一次对举报的漠视,都是对文化遗产的辜负;每一次“不了了之”的处理,都是在为下一场流失埋下伏笔。这种体制性的沉默,不仅挫伤了公民参与监督的热忱,更侵蚀了文博系统赖以生存的公信力。

更深远的影响,在于动摇了文物捐赠制度的根基。翁万戈当年叹息“中国保护不了它们”的话语,在今天听来格外刺耳。藏家将世代珍藏捐给国家,凭的是一腔赤诚与一份信任。倘若捐赠文物可以被随意定性、悄然处置,未来谁还愿意将家族瑰宝托付给公共机构?当信任的桥梁坍塌,受损的将是整个文博事业的根基。文化自信,从来不是喊出来的口号,而是植根于每一件文物被妥善守护、每一份托付被郑重对待的实践之中。
如今,调查组的成立让公众看到了破局的希望。但公众期待的,从来不是“成立调查组”的姿态,而是一个彻底、透明、公正的调查过程,一个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结论。《江南春》图卷的命运,将成为一块标志性的试金石:检验我们守护文化遗产每个环节的决心,检验制度能否有效遏制文物领域的腐败,检验监督机制能否让正义不再迟到、让举报者不必再经历十七年煎熬。
对历史负责,就是对当下负责;守护文物,就是守护我们共同的精神家园。南博事件必须水落石出,无论涉及何人、时隔多久——这不仅关乎一幅古画的市场价值,更关乎我们这代人能否肩负起历史责任,向祖先与后代交出合格答卷:我们真正守住了民族的文化根脉。
公众在等待,历史在见证。终极答案,必须用阳光来书写——让正义永不缺席,让信任得以重建。

☆ 本文作者简介:崔桂忠,曾任某部队政治委员,海军上校军衔。现任大连市旅顺口区委办公室一级调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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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易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