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子有一个特性,凡是大人打压的东西,往往都会去偷偷尝试。
大观园里的薛宝钗和林黛玉也是如此,虽然两人面上端得紧,一副大家闺秀,贤淑女子的样子,但实质上也是胆大妄为之人,甚至跟贾宝玉一样偷读禁书。
贾宝玉进入大观园后,小厮茗烟偷偷买来当时的禁书给他看。

为了避人耳目,春天进节,贾宝玉在桃花树下细读。林黛玉前来葬花,意外发现宝玉所读的《西厢记》。
事情败露,宝玉只好将《西厢记》借给林黛玉细读。
林黛玉才思敏捷,只用简短时间就将其中的内容、人物和事件以及表达的感情记得清清楚楚。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贾母设宴款待她时,大家说酒令取笑,林黛玉当众说出了《牡丹亭》和《西厢记》里的“良辰美景奈何天和纱窗也没有红娘报”的词话。
薛宝钗听后当时就有所警觉。事后,薛宝钗找到林黛玉,追问她所说从何而来。林黛玉见遮掩不住,只好承认自己读过禁书。为了缓和两人关系,薛宝钗也透露自己从小就看过禁书。原文是这样写的:
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红楼梦》第四十二回)
薛宝钗在教育林黛玉的同时,透露出她从小读过禁书被大人打骂。
林黛玉和薛宝钗读禁书都受“教育”,那么薛宝琴读过之后,为何还受到肯定和支持呢?
薛宝琴阅读禁书的事情是从她所做的怀古诗推测出来的。薛宝琴结合自己的旅行,围绕重要景点,写了十首怀古诗,其中的《蒲东寺怀古》直接指向《西厢记》,“小红骨贱最身轻”暗指红娘角色;《梅花观怀古》与《牡丹亭》的呼应。这两首诗透露出薛宝琴也私下读过禁书。
薛宝琴写完诗后,薛宝钗说前八首都是有据可查的,后二首不好,让她另作两首,林黛玉马上出面支持薛宝琴,贾探春也是如此,李纨甚至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她原是到过这个地方的。这两件事虽无考,古往今来,以讹传讹,……如今这两首虽无考,凡说书唱戏,甚至于求的签上皆有注批,老小男女,俗语口头,人人皆知皆说的。况且又并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词曲,怕看了邪书。这竟无妨,只管留着。”(《红楼梦》第五十一回)
林黛玉和李纨所说是什么,其实是欲盖弥彰,正话反说,越描越说明薛宝琴读过禁书。
那么,为什么林黛玉和薛宝钗读禁书被人制止,薛宝琴读过之后会受到大家的肯定呢?
根本原因在于:
林黛玉读禁书,侧重于情。
红学者刘再复在《红楼梦悟》中分析:“黛玉之读《西厢》,非为猎奇,乃是 寻找灵魂的印证。她将从书中汲取的‘至情’理念,与自身‘还泪’的神话宿命相结合,从而将个人际遇升华为对生命短暂、美好易逝的普遍性悲悯。《葬花吟》便是这种由‘小我之情’向‘生命之思’转化的艺术结晶。”
确实如此,林黛玉听《牡丹亭》里的词,会想到个人的生活现状,入了神、伤了心、流了泪。禁书读的越多,她的感情越丰富,带来的烦恼也更多。
所以,读禁书对她是一种伤害。
薛宝钗读禁书,注重于礼,读的是遵守礼法、处世智慧。
王昆仑在《红楼梦人物论·薛宝钗论》中说过:“宝钗是‘看懂了,然后放下了’。她深知《西厢》《牡丹》这类书所载的‘情’,在现实礼法社会中具有的危险能量。她的‘警觉’与‘劝诫’,并非虚伪,而是基于深刻利害计算后的理性选择。她向黛玉坦白幼时读过,是一种高超的交际策略——既拉近距离,又树立了‘改邪归正’的典范形象,将‘禁书’经历转化为 彰显自身德行与智慧的资本。”
在薛宝钗的眼里,反对读禁书是一种策略,是彰显个人品行的一种方式。
但是这种方式并不被大家认可,所以,她读禁书本质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伤害。
薛宝琴读禁书,既不像林黛玉那样完全陷进个人情绪,也不像宝钗那样只关心它冲不冲撞规矩。她从小跟着父亲天南地北地跑,读禁书对于她来说,是提高认识的一种方式。
蔡义江在《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中分析薛宝琴怀古诗时写道:“《蒲东寺》《梅花观》二首, 确是从《西厢》《牡丹》故事中取材。然而宝琴的旨趣不在言情,而在‘怀古’。她是将戏曲故事当作历史典故或人文传说来运用,与其广博的旅行见闻融为一体,服务于其‘纵览古今,足迹四方’的宏大叙事。这与黛玉、宝钗的阅读取向有本质不同。”
所以, 薛宝琴借对禁书咏叹,其实是彰显对社会的认知。
林黛玉和薛宝钗与相比,格局小了,所以,薛宝琴读禁书,没有人反对,反而有人维护。
三个人,三种阅读方式,无论是什么样的书,若是始终囿于个人,终究还是没格局,只有如薛宝琴一样,才会受到众人的追捧,也是正确打开阅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