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6月7日,赵一荻夜间醒来后,在没有叫醒女佣的情况下起身,结果不慎跌倒。当晚,她就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医生上门诊断后,她短暂恢复了正常,可几日后,她再次出现无法忍受的呼吸困难,有时,脸部会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青紫。
张学良当机立断,将赵一荻送到了檀香山史特劳比医院进行抢救。也从她被送进医院抢救起,赵一荻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
对于赵一荻的病情,张学良早有心理准备。在这次住院前,赵一荻曾有过无数次住院的经历,她还曾因肺癌动过开胸手术,那次手术切除了一叶右肺。后来,她又患上了罕见的红斑狼疮,是在宋美龄的特别关照下,她才最终战胜了红斑狼疮。
频繁生病,透支了赵一荻的精气神。病危前,她出席夏威夷中华基督教会为她和丈夫举行的寿庆活动,这次活动,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剩余的精气神。

赵一荻在丈夫寿庆活动现场
进入1999年6月开始,她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大好了。张学良隐隐觉得:这个陪着自己囚禁了54年的女子,要离开人世了。
张学良仍盼望有奇迹出现,他对美国的医术有足够的信心,对他一直信奉的上帝,也怀抱着期望,他无数次在上帝面前为妻子祈祷。
可即便张学良对赵一荻有万般不舍,也终究没能改变赵一荻生命垂危的现实。张学良每天都会前往医院看望赵一荻,期间免不了跟她说说话,可她再也没有了回应。只在有一天,她突然醒来,并对着他说了一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张学良听到这话时,眼泪就夺眶而出了,他意识到:她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了。

赵一荻年轻时
呼吸困难几乎成为她无法延续生命的主要症状,医院不得不采取以吸氧器维持生命的手段。此时的赵一荻已经形同于植物人了,面对长期处于昏迷状态的赵一荻,张学良也觉得有些疲累了。他马上就100岁了,如果赵一荻是一盏马上就会燃尽的灯,那他也是这种状态了,区别只在于油还剩多少罢了。
张学良在赵一荻病重的这些日子,总是不断回想起他们以往被囚期间的点滴。那些日子,仿佛就在昨天。恢复自由才七八年时间,她怎么说走就要走?张学良有些想不通。
6月22日清早,医院的医生泰勒发现赵一荻的病情已无转机,他在7点半时紧急求商张学良:“可否除掉吸氧器?”
当时,赵一荻的儿子张闾琳也在医院,但医生直接绕过了他们的儿子,而径直询问张学良的意见。显然,泰勒清楚这个家里真正做主的是谁,也只有他能做这最后的决定。
泰勒当然知道张学良能承受昂贵的医疗费,他可是曾经的东北少帅啊,光是卖收藏的字画,就卖了几百万美金的少帅,再昂贵的医疗费,在他这儿,也算不得什么。
泰勒医生询问张学良是否拔除氧气管时,赵一荻已经靠氧气管维持生命10天之久。这10天里,张学良始终在等待奇迹,可10天过去了,他只等来了赵一荻的一句“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任何。

张学良与赵一荻
为了方便照顾赵一荻,这10天,张学良一直住在夏威夷希尔顿酒店,这10天里,他已经攒够了失望了,也彻底累坏了。
赵一荻曾被他称为“我的永远的姑娘”,如今,这个姑娘再也不会睁开眼看他一眼了。与其这样,不如,让她在自己还能动,能主导一切的时候,操持她的身后事,让她体体面面地离开人世。或许,这也是一种圆满。

被囚期间的张学良与赵一荻
张学良还想到:赵一荻是个怕疼的人,也是个爱体面的人,如果让她自己选择,她定然不会选择痛苦,且没有尊严地靠管子维系生命。
张学良是个果敢的人,他一旦下定了这个决心,就极少有人能改变。做出决定的张学良很快告诉泰勒:自己同意拔管。
泰勒医生显然没想到张学良做决定会如此之快,于是,上午9点,插在赵一荻鼻孔多日的呼吸管被拔除。
呼吸管被拔除后,张学良和所有亲友均在赵一荻病榻的旁侧,为她送终。

赵一荻与张学良和儿子、儿媳全家福
这是最后的时刻,所有人都默默守在她的身边,病房里不时传来轻微的啜泣声。呼吸器被拔掉约两小时后,即11点11分,赵一荻的停止了呼吸,她面容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赵一荻被宣告死亡后,张学良一直纹丝不动地坐在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直到赵一荻去世整整一个小时后,张学良才坐在轮椅上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他放开她的手的瞬间,眼泪簌簌往下掉,那是陪伴了他74年整的“姑娘”啊,她还曾和他一起被囚54年。那54年,是怎样的54年啊,是日夜不曾分开的54年,半个世纪啊……
赵一荻的墓地,是张学良事先就选好的:位于美国檀香山附近日本寺院的山腰间。这里距离檀香山仅仅只有10英里,和他们之前住的夏威夷海滨也只有15英里。这个地方被称之为“神殿之谷”,是很多身份尊贵者的最后栖息地。
相比张学良原配于凤至的墓地,这座墓地并没有那么奢华,也没有女神雕像守护,它显得过于矮小了,可这座墓地四周绿草如茵,看起来“风水不错”。很多华人都将这座墓地,视为理想的安息地。
赵一荻的墓地,入口刻着汉字“以马利内”(亦即:基督教用语“与主同在”之意),陵寝上的十字架则刻有“EMMANUEL”,此为《圣经》中的希伯来语,意为“与上帝同在”!显然,这座墓地,是按照基督徒的所希求的庄严、肃穆去布置的。
张学良和赵一荻都是虔诚的基督徒,病危前,赵一荻仍旧保留着每个星期天去教堂做礼拜的习惯。每天清晨,她都会坐在床上诵读《圣经》。晨诵《圣经》的习惯,赵一荻一直坚持到了病危前几天。
赵一荻墓区内的座右铭,是张学良在她死后花了几天时间从《圣经》中觅得的诗句,内容是:“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亦必复活!”

赵一荻墓碑上的座右铭
赵一荻的葬礼在6月29日上午9点举行,地点是檀香山波威克殡仪馆。按照张学良的要求,赵一荻的遗体被换上了她生前最喜欢的一件中式红色旗袍,一如她生前出席重要场合时那般,她的胸襟前佩戴着一枚闪亮的银质珍珠别针,那也是她生前的心爱之物。
赵一荻的遗容被精心整理过,这让她被放置在水晶棺中时,状若安睡。她的双手很自然地放置在胸前,在她的遗体旁,放着一本《圣经》和几册她生前亲笔写成的《圣经》浅释读本《好消息》和《真自由》等等,那是她人生暮年时唯一信仰与追求的见证。
赵一荻的追思会,其整个流程完全按照基督教的礼仪设置。负责主持追思会的,是专程从台湾赶来的牧师周联华,他是他们以前做礼拜时的牧师,他们和他关系一直非常好,这也是他不远万里赶来主持这场葬礼的原因所在。
赵一荻的葬礼非常隆重,这是张学良想要的结果。当天,葬礼现场挽幛如雪,人头攒动,哀乐低回。参加葬礼的除美国夏威夷当地华人之外,还有从洛杉矶等地闻讯赶来的亲友,祖国大陆和台湾、香港等地的友人也云集于此。
仪式进行时,张学良和赵一荻唯一的儿子张闾琳夫妇,和儿子张居信、张居仰并三个孙子侍立在她的灵柩一侧,接受各地来客的吊唁并向来客答礼。

赵一荻葬礼现场图(借助ai变清晰)
张学良则端坐在轮椅上,他只静静凝望着水晶棺内的赵一荻,那是他永远的姑娘。今日过后,他将只能在另一个时空再见到她,所以,他的目光不肯从她身上移开。他静静看向水晶棺中的赵一荻时,时光似乎凝固了。没人知道当时的张学良在想些什么,或许,他在回想他们过往的美好时光,或许,他在心里默默和她对话。
周联华为赵一荻的葬礼准备了致悼词,葬礼的最高潮就是他宣读悼词,他的悼词内容如下:
“赵一荻女士当年情愿放弃人间的一切,跟随张将军软禁,有如《圣经》里童女怀孕一样,是个不可能的使命。然而她却做了,而且做得那么真诚,那么至善至美,那么让世人皆惊,那么流传青史。
她这样做不为别的,纯粹是为了爱。这爱远比台湾最近流行的《人间四月天》更专、更纯、更久远!她当时真正和汉卿先生互许一个未来,共担一个未来,这个未来是暗淡的,是黑暗的,但是她无怨无悔;最后在上帝的带领下,这未来竟盼到了火奴鲁鲁(即檀香山)明亮的阳光和自由空气。”
6月30日,是赵一荻的移灵仪式,当日,前来参加这场追思会的来宾达到了500人之多。当赵一荻的遗体被从暂厝的殡仪馆,移到神殿之谷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张学良在赵一荻的墓地旁边,留了一个空墓,那是他留给自己的。说来也当真令人感叹,他的原配于凤至死时,在自己墓旁给他安排了一个空墓,而他自己则在赵一荻的墓旁,为自己也准备了一个空墓。

他最终当然会葬在赵一荻的墓旁,这不仅仅是对她守护自己74年的回报,更是给自己的一生画上完美句号。
赵一荻的灵柩被从草坪移入墓穴时,有人在暗暗抽泣,很多人都为赵一荻的不幸去世而悲痛。张学良依旧坐在轮椅上,他的眼睛依旧追随着赵一荻的灵柩。直到人们把她的棺材放置进墓穴,并用水泥将预制板牢牢封死,他的眼睛也一直未曾离开。
赵一荻下葬仪式结束后,张学良对着她的坟墓喃喃说着什么,但因为现场太嘈杂,加上雨声窸窣,没人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
赵一荻去世后仅仅一年零三个月,张学良在孤寂中辞别了人世。他走时,年101岁。人说:如果赵一荻能多活几年,张学良的最终寿命或许能超过宋美龄。说这话的人,显然认为:赵一荻是那个能决定张学良生死的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生死相依”,对于张学良和赵一荻而言,绝不仅仅是一个美好的形容词,而是他们74年感情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