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识宇

参考史料：《孙毅回忆录》《吕正操回忆录》《冀中抗战史》

1940年3月17日，冀中平原的柳芽刚刚冒青，日军的九路合围就向冀中军区扑了过来。

清晨，冀中军区司令部的小院外，侦察员滚鞍下马，嗓子冒烟：“6个联队，1万8千人，坦克9辆，汽车80辆，向这边合围过来了！”

屋里，参谋长孙毅把铅笔往地图上一扔，铅笔瞬间断成两截。

彼时，军区主力南下打石友三，吕正操司令员带走了6个团，留守的只剩7个连、3名干部、以及大量非战斗人员——医院、兵工厂、被服厂、新华社冀中支社、冀中妇救会……还有刚生完孩子的24名女战士。

日寇的“铁桶合围”每收拢1公里，内线就薄一层。孙毅在地图上一量，只剩最后30公里了。也就说，最晚明天夜里，合围就会形成，桶口就会扎死。

孙毅

当天傍晚，太阳尚未落山，但是作战室已经非常昏暗。孙毅把油灯拧到最亮，地图上用红线画出了三个方向：

向北，渡大清河，河水开冻，船只被敌人收光；

向南，穿沧石路，日军主力正在路上拉网；

向西，10公里外是深泽县城，城边有个日伪据点，但情报显示：日军高桥联队已调往东路，据点里只剩“皇协军”第2旅第5团，约1000人，团长姓张，外号“张扒皮”。

孙毅一拍桌子，说道：“就往西走！”

众人齐声反对：“西边有日伪据点，哪有明知有钉子还偏往钉子上撞的？”

孙毅用红铅笔在深泽据点外画了一个弧：“钉子生锈了，就能拔。”

他抬头，灯影把他颧骨削成两把刀：“敌人以为我主力在东，我们偏往西；敌人以为我不敢碰据点，我偏要往那里走！”

“可是，我们只有7个连，对抗伪军一个团，还要护送这么多非战斗人员，难度有点大啊！”众人还是有点担心。

“那我们就来唱一出空城计！”孙毅自信满满地说。

当晚八点，孙毅来到了政治部文工团驻地。他推门进去，正好撞见19岁的演员小葛在排《松花江上》。

“葛同志，司令员的军装，你们有几套？”孙毅开门见山地问

“报告参谋长，只有一套，外加一件呢子大衣。”

“借我。”

小葛眨了眨眼：“首长要唱戏？”

孙毅笑道：“唱一段空城计，吓退‘司马懿’就还。”

时间来到夜里十点，孙毅在借到司令员的军装后，立刻就扮成吕正操的样子，带着两名警卫员，策马前往了深泽县西南5里处的小堡村。

彼时，保长张老万正在给日军送“良民证”名册，忽然被两名警卫员用枪顶到了村口的破庙。

破庙里，扮成吕正操的孙毅正等着他。

吕正操

“张保长，认得我吗？”

张老万揉了揉眼，看到对方的呢子大衣和军装，当场就给跪下了。

“吕……吕司令？”

“听说你给鬼子送了两年粮？”孙毅不紧不慢地问道，“这罪名，够枪毙了吧！”

“吕司令，饶命！饶命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是不听皇军的……”

“嗯？”

“不……是鬼子！他们拿枪顶着我老婆儿子，我要是不听，我全家就死了！”

“行了，我这里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明天凌晨5点，我带部队路过深泽，你给我带个路！”

“带路……”张老万腿肚子一个劲地发颤：“可……可张扒皮有一千多条枪啊……”

“一千条枪？老子有一万！”

张老万听后，咽了一口口水，试探道：“看来，吕司令是带着主力部队过来的？”

“那还用问？你啊，明天就大胆地带路，我借张扒皮一百个胆也不敢拦我们！”

张老五点了点头，应承道：“行！”

3月18日，拂晓，大雾。

深泽据点外，人影幢幢，一列列灰军装肩扛长枪，刺刀挑着晨霜。

最前排，24挺轻机枪卸掉枪衣，机匣盖打开，威风凛凛；再往后，八匹蒙古马拖着的一门大炮，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据点。

张老万被两名警卫押着，一边走一边指路。“吕正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跟在后面，呢子大衣随风掀起，正用望远镜朝据点瞭望。

突然，三位“团长”跑到了“吕正操”面前，大声争吵起来。

“司令，让我们2团打主攻吧！1团昨天已经捞过一票了！”

“放屁！我们3团新兵多，正缺见面礼！这一仗应该我们来打！”

“你们都别想，我们1团才是主力部队，哪轮得到你们？”

吵着吵着，三人竟撸起袖子要动手。

“吵什么？！”，“吕正操”一声断喝，“说好1团主攻，就由1团来，轮不到你们！”

接着，“吕正操”用马鞭指着“一团长”说道：“你给老子好好打，今天要活捉张扒皮！”

这些话全部都被张老万听到了耳朵里。

与此同时，据点吊桥高挂，张扒皮正搂着新娶的姨太太抽大烟。

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团……团长，吕正操来了！”

张扒皮一脚踹翻烟盘，怒喝道：“放屁！吕正操在滹沱河南！”

“真的！河滩上乌泱泱的都是人，还有炮！”

张扒皮听罢，赶紧爬上碉楼往外看，雾中只见人影如潮、刺刀如林。

他心里犯起了嘀咕：日军高桥联队刚调走，只剩自己的1000号人，弹药也不足。如果真遇上吕正操的主力部队，岂不是白白“送人头”？

而就在张扒皮发慌时，张老万一路小跑来到了据点，大声喊道：“张团长，吕司令让我给您带封信！”

张扒皮赶紧把张老万放进来，他接过信一看，只见里面写着：“让路，秋毫不犯；挡路，尸骨无存！”落款为：八路军冀中军区司令员吕正操。

张扒皮看完信后，手抖得像筛糠，立刻询问张老万道：“他带来了多少人？”

张老万回答：“有一万！”

之后，张老万又把三个“团长”抢主攻的事跟张扒皮惟妙惟肖地讲了一遍。

张扒皮一边听一边冷汗直流，他声音发抖地对身边人说：“八路这要真打，我们一个小时都顶不住，干脆还是放行吧！”

可是身边人说：“我们要是直接放行，万一皇军怪罪下来怎么办？”

“那……那我们只能演一出苦肉计了……”

就这样，张扒皮当场集中队伍，然后往天上空放了一阵枪。最后，他率领着1000多人仓皇地从据点逃出，临走前还给两个碉堡放了一把火，佯装出溃败的样子。

不久后，“吕正操”率“大部队”抵达，据点里早已空无一人，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大摇大摆地路过了深泽。

然而，张扒皮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吕正操”其实是孙毅假扮的，而那三个抢主攻的团长，也都是文工团的男演员。

“大部队”除了排头的7个连是真，后面都是非战斗人员以及人民群众假扮的。他们扛着的有些是文工团的道具枪，有些是用木头涂上墨汁临时做的。

前面的24挺机枪里只有6挺是真家伙，大炮也是文工团的道具。

文工团

一个月，吕正操率主力回师，他在听闻了孙毅的事迹后，赞扬道：“老孙，你这一出空城计唱得比诸葛亮还玄！”

孙毅笑答：“诸葛亮至少还有琴，我可连个真炮都没有啊。”

众人听后哄堂大笑。

1944年，孙毅去延安中央党校学习，毛主席听他汇报完这段故事，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称赞道：“你孙毅，拿起枪是赵子龙，上了台是梅兰芳啊！”

孙毅连忙摆手：“主席，我那是被逼的……”

毛主席大笑：“革命，就是被逼出来的智慧！”

如今，深泽县烈士纪念馆里仍静静躺着那些抗战时期的老枪、老炮，向大家诉说着当年那出没有琴声的空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