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英良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博士、FT中文网专栏作家
特朗普上台选择“闭关锁国”后，中国在全球范围内发动的免签攻势变得愈发猛烈了。
特朗普上任第一天，就曾签署了一系列旨在加强美国边境管控的行政命令。其中一项命令在太平洋地区引发轩然大波，因为它主张迅速驱逐可遣返的非法移民，这些人中许多是太平洋岛民。
当时，最新公布的尚未被拘留的、已被下达最终遣返令的公民名单中，有数百人来自太平洋岛国，其中人数较多的包括斐济（353人）、汤加（151人）、密克罗尼西亚联邦（72人）、萨摩亚（57人）和马绍尔群岛（39人）。
不到六个月后，当汤加、图瓦卢和瓦努阿图，这三个太平洋岛国被列入据称正在考虑实施全面旅行禁令的国家名单时，太平洋岛国领导人再次感到困惑不解——因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在特朗普发布首批行政命令三天后，太平洋彼岸达成了一项截然不同的人员流动协议——而签署方正是中国。
当时正值中国春节期间，中国政府与萨摩亚政府签署了免签互惠协议。这项协议使得中萨两国公民的出行更加便捷，而此时美国边境正开始关闭。所以，一个开放与一个封闭显得相当明显。
人口流动和移民是美国与太平洋地区关系中，一个深刻而广泛的组成部分。与人口流动最相关的政策无疑是与马绍尔群岛、帕劳和密克罗尼西亚联邦签署的三份《自由联系条约》。
这些条约以自由互通的边境通行权换取了专属的军事通行权，使得仅在2020年居住在美国的密克罗尼西亚人超过9.4万人，而且如今这一数字可能更高。然而，来自该地区各地的人们，几乎都想要在美国安家落户。
根据去年人口普查局的数据，大约有26.7万名出生于大洋洲的外国出生人士居住在美国，其中包括入籍公民和非公民。
然而，特朗普的政策（以及前几届政府的类似政策）正通过增加驱逐出境和日益不平等且限制性更强的签证政策，侵蚀数十年来接纳太平洋岛民所建立的信任。这导致太平洋岛国对跨境流动的需求激增，而同样将西太平洋作为对美竞争“要冲”的中国政府也非常乐意满足这种需求。
美国加大对太平洋岛民的驱逐力度。特朗普政府一直宣称增加遣返人数是其对选民的一项重要总统承诺，数据显示，他们正在通过更不加区分的遣返来实现这一承诺。
总体而言，与拜登政府相比，特朗普政府增加了美国内陆地区的逮捕和遣返人数，而非边境地区的。此外，特朗普政府的遣返行动目标性不如拜登政府，涉及的更多是签证逾期滞留者，而非犯罪者，其中可能包括更多太平洋岛民。
对过去三届政府以及特朗普新政府初期遣返数据的分析清晰地显示，美国驱逐太平洋岛民的数量显著增加。特朗普第一届政府的遣返总数，超过了奥巴马和拜登两届政府。2025年1月至7月的数据显示，如果目前的遣返速度保持不变，特朗普政府预计将创下近年来太平洋岛民遣返人数的最高纪录。
除了数字之外，这些驱逐事件的具体情况也令太平洋岛民领袖深感担忧。
美国移民及海关执法局（ICE）官员涌入阿肯色州西北部的马绍尔群岛社区，这标志着美国移民政策的剧变。这导致一位社区倡导者不再推荐阿肯色州作为安全目的地，马绍尔群岛总统希尔达·海涅在前往华盛顿特区之前也曾到访该州，与当地居民进行磋商。
其中一起案例中，一名马绍尔群岛公民在ICE拘留中心被关押半年后，被转移到关塔那摩湾监狱，最终被驱逐回马绍尔群岛。密克罗尼西亚联邦公民也曾被关押在关塔那摩湾监狱，引起国际社会震惊， 这些事情总体上是非常骇人听闻。
对此，斐济总理西蒂韦尼·拉布卡也指出，遣返对太平洋岛国构成安全威胁，需要协调努力以避免遣返后犯罪率上升。
一位汤加地方领导人指出，目前尚无立法有效支持被遣返者重新融入社会，他们遭受着严重的污名化。如果汤加每年平均被遣返30人，情况将急剧恶化。遣返人数的增加，加上与太平洋岛民领导人沟通的减少，是对长期以来太平洋岛民在美国会受到安全和欢迎的信任的否定与背叛。
美国采取的是非互惠和排他性签证政策。特朗普政府不仅延续了前几届政府的非互惠签证政策，而且还一再努力使签证更加难以获得。对汤加、图瓦卢和瓦努阿图实施旅行禁令的可能性显然令人担忧，但对一些太平洋岛国居民来说，签证本来就极其难办。
想要免签前往美国，个人必须来自与美国签署自由联系条约的国家或免签计划国家。免签允许个人因商务或旅游目的停留最多90天。
然而，目前只有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两个太平洋岛国被列入免签计划。另一方面，美国公民可以免签短期前往斐济、基里巴斯、汤加和瓦努阿图，并可在抵达萨摩亚、所罗门群岛和图瓦卢时办理落地签证。
对太平洋岛民而言，签证申请流程尤其困难。成功申请非移民签证需要完成在线申请，并参加包含生物识别信息的现场面试。
历史上，除密克罗尼西亚地区外，只有美国驻斐济和巴布亚新几内亚大使馆以及偶尔的“签证周”（届时官员会前往萨摩亚处理申请）提供签证申请服务。
因此，许多申请人除了签证申请费（仅签证申请费就至少需要185美元）外，还必须自行承担旅费和住宿费，导致签证签发率低下，尤其是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和所罗门群岛。
特朗普政府的“美丽大法案”（Big Beautiful Bill Act）除了标准的185美元处理费以及太平洋岛民在申请签证过程中可能面临的其他非正式费用外，还额外征收250美元的“签证诚信费”。
歧视政策还在升级。最近，特朗普政府出台了一项旨在限制患有糖尿病、心血管疾病、癌症甚至肥胖等健康问题人士签证的奇葩政策，该政策恢复了陈旧的“公共负担”法。这些政策很可能对太平洋岛国造成不成比例的影响，因为这些国家面临着此类非传染性疾病发病率最高的困境。
新西兰就是一个例证，该国因驱逐残疾人士（有时甚至是未成年人）而与太平洋邻国产生了严重摩擦，理由是残疾人士占用了过多政府资源。此类政策令人质疑伙伴国家促进太平洋岛国人民健康和福祉的承诺。
而中国签证政策的发展与美国近期的政策摇摆截然相反，中国与太平洋岛国政府通过一系列迅速扩展的免签协议，建立了更加紧密的联系。
免签政策已逐渐成为中国外交政策中越来越重要的组成部分，截至2024年，已有38个国家根据这些协议获得最多30天的免签待遇，用于旅游或商务目的。
太平洋地区首个此类协议是中国与斐济于2015年签署的。一年后，中国与汤加签署了类似协议。在近期一系列协议出台之前，这些一直是北京与太平洋岛国签署的为数不多的协议：仅去年一年，中国就与所罗门群岛、萨摩亚和瑙鲁签署了三项免签协议。
与美国的免签协议不同，这些协议都是互惠的。太平洋岛国寻求免签协议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吸引中国游客。斐济是最早与中国实现免签的国家，该国指出，协议生效后的十年间，中国游客数量增长了约40%。
所罗门群岛政府在官方声明中称，该协议“对旅游业至关重要”，使该国能够“积极吸引中国1.3亿游客中的一小部分，将所罗门群岛作为首选旅游目的地”。声明还指出，正是所罗门群岛政府主动提出了签署该协议的请求。
同样，萨摩亚政府与中国签署的签证协议旨在加强两国人民之间的交流与合作，尤其是在教育、文化和旅游领域。该协议在萨摩亚与中国建交50周年之际生效。
如果美国希望与太平洋岛国保持牢固而全面的关系，就必须尊重在美太平洋岛国公民和侨民。
当美国移民及海关执法局（ICE）敲响一个合法居住在阿肯色州的马绍尔群岛家庭的家门时，最先得知此事的是马绍尔群岛的外交官。
当数量空前的汤加人被一次性驱逐出境时，汤加政府必须立即着手安排他们的遣返事宜。当一位所罗门群岛商人不得不支付在另一个国家的住宿费用，并缴纳超过400美元的签证申请费，而签证申请却可能因为糖尿病诊断而被拒签时，最终为此付出代价的还是美国政府。
美国忽视太平洋地区对互惠原则的重视，一直是修复和建立稳固关系的一大障碍。停止单方面驱逐太平洋岛民、遏制美国移民及海关执法局（ICE）针对太平洋岛民社区的行动、建立互惠签证政策，将是重要的开端。
然而特朗普政府对这些地区移民的歧视政策，一方面反映了美国国内经济确实无法支付这些群体的公共服务费用，另外也表明，之前所谓“开放”的美国，目前正在转向保守和封闭。
而中国对西太岛国的开放政策如何在与美国的影响力竞争中，塑造新的粘性，这一切都还需要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