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人类历史上什么东西最让统治者睡不着觉，答案可能出乎很多人意料——不是外敌入侵，不是天灾人祸，而是老百姓偷偷摸摸搞小圈子。

这玩意学名叫“秘密结社”，说白了就是一群人背着朝廷搞地下组织。你别觉得这是中国古代王朝特产，全世界都这样。

罗马皇帝为啥疯狂迫害早期教徒？不是因为他们信的神不对，而是因为这帮人总在地下室偷偷聚会，搞得神神秘秘，皇帝睡不踏实。

欧洲中世纪的共济会也是这个路数，一群石匠搞了个行会，后来演变成遍布全球的神秘组织，到现在还有人觉得他们在暗中控制世界。

中国历史上的秘密结社就更多了，白莲教、天地会、哥老会、青帮，名字一个比一个响亮。其中有一个组织特别有意思，它的影响力从清朝一直延续到今天，从中国大陆一路铺到东南亚、美洲、澳洲，全球华人聚居的地方几乎都有它的影子。

这个组织就是洪门。

很多人对洪门的印象停留在港片里，觉得就是一群纹身大汉喊“洪门弟子在此”，然后掏出西瓜刀开片。这种理解大概对了三成，还有七成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洪门这玩意，说它是黑社会吧，它确实干过不少黑道买卖；说它是革命组织吧，它确实资助过孙中山先生搞革命；说它是同乡会吧，它确实帮了无数海外华人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切都要从那场改朝换代说起。

1644年，这一年在中国历史上属于那种教科书必考的年份。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李自成攻进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大明朝276年的国祚到此终结。

但故事远没有结束。李自成屁股还没坐热，吴三桂就把山海关打开了，几十万八旗铁骑呼啸入关，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这帮人不光要抢江山，还要让汉人剃发易服，尤其是那句“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把文化冲突直接上升到了生存问题。

这事搁今天看顶多是个发型问题，但在当时，这是要命的事。儒家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让人剃头等于逼人当不孝子。更关键的是，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文化征服，是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们不是明朝“小的”了，是我大清的奴才了。

于是各地反抗风起云涌。江阴城八十一天不投降，城破后几乎被屠光；嘉定三次被屠城，史称“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几十万人被杀。清军用最血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反抗的代价是什么。

明面上的抵抗被镇压下去了，但暗地里的抵抗才刚刚开始。

那些不愿意剃发的人，那些家人被八旗兵杀害的人，那些前明的遗老遗少，他们很多都跑到了一个人麾下——郑成功。

郑成功这人大家都熟，收复台湾的民族英雄，教科书里有他的专章。但教科书不太会告诉你的是，郑成功的抗清事业其实搞得相当艰难。

他老爹郑芝龙本来是个海盗，后来投降了清朝，被押到北京软禁起来，最后被杀。郑成功不肯降，带着一帮人在东南沿海打游击，最风光的时候一度打到南京城下，差点就把清朝的江南老窝给端了。

可惜功亏一篑，南京之战惨败，郑成功只好横渡台湾海峡，赶跑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驻军。

1662年，郑成功收复台湾仅四月后病死，年仅38岁。他儿子郑经接班继续抗清，但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到了1683年，清朝水师杀来，郑氏政权彻底完蛋。

表面上看，明朝复国的最后希望破灭了。但实际上，郑成功留下的遗产远不止台湾岛。

洪门还有个名字，叫“天地会”，或者叫“三合会”。这几个名字说的其实是同一拨人，只不过各地叫法不同，广东叫天地会，福建叫洪门，两广和海外叫三合会。

天地会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争论了几百年，到现在学者们还在吵。但有一个说法流传最广，也最有戏剧性——它跟郑成功有关。

故事是这样的：郑成功手下有个部将，叫陈永华，对就是《鹿鼎记》里的陈近南。这人是郑成功的第一谋士，相当于诸葛亮的角色，帮郑成功打理台湾府的一切政务。

郑成功死后，陈永华继续辅佐郑经，但眼看复国无望，就开始布局一盘更大的棋。

陈永华觉得，正规军打不过清朝，那就搞地下组织，在民间埋下反清的种子，等哪天时机成熟，种子发芽，里应外合一举推翻清朝。

于是他创立了一个秘密会党，以“天”和“地”为名，寓意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不可灭。入会的人要发重誓，要学暗号，要互相帮助，最重要的是——要记住自己的终极使命：反清复明。

这个说法好听是好听，但有个问题：史料上找不到实锤。陈永华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但他创立天地会这件事，基本只见于天地会自己的内部文献，清朝的官方档案里根本没提。按道理说，如果一个前明大人物真的搞了个这么大的地下组织，清朝的特务系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所以现代学者更倾向于另一个说法：天地会是清朝中期才出现的，跟郑成功没有直接关系，“陈永华创会”是后人为了给组织脸上贴金，硬编出来的。

那天地会到底是怎么来的？

根据清朝档案，天地会最早的确切记载出现在1761年。当时福建漳州有个和尚叫提喜，又叫洪二和尚，他联合了一批底层穷人，搞了个互助性质的秘密组织。这个组织一开始可能就是为了抱团取暖，穷人嘛，单打独斗活不下去，大家凑一块，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出了事有人撑腰。

但是这种组织一旦形成，就必然要有凝聚力，要有一套说辞让大家相信这个组织值得加入。于是“反清复明”的旗号就被搬出来了——不管是不是真的要反清，这四个字至少能让组织显得高大上，显得是为了正义事业，而不只是一群穷哥们搂在一起混日子。

至于“洪门”这个名字从哪来的，说法也很多。一说是来自“洪英”，据说是天地会早期的一位祖师；一说是“漢”字去掉中间那个“中”字的偏旁，变成“洪”，寓意“恢复中华”；

还有一说是因为明太祖朱元璋年号叫“洪武”，取“洪”字表示不忘明朝。哪个是真的？可能都不是真的，也可能都有点道理，这种事情年代久远，已经说不清了。

不管洪门是怎么来的，有一点是确定的：到了清朝中后期，这个组织已经遍布大半个中国，成了清政府最头疼的问题之一。

洪门之所以能发展这么快，跟它的组织结构有很大关系。这套结构用今天的话说，叫“分布式”——没有一个统一的总部，没有一个最高领袖，各地的洪门山堂各自为政，互不隶属，但大家共享一套暗语、一套仪式、一套价值观。

你在广东加入了天地会，跑到四川去，当地的哥老会你也能对上暗号，虽然大家可能互不认识，但一旦对上暗号，那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这套设计非常精妙，既保证了组织的扩张性，又降低了被一锅端的风险——官府抓了广东的天地会，四川的哥老会照样活得好好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组织关系。

入会的仪式也非常有讲究。新人入会要经过一整套复杂的流程，喝鸡血酒、在祖师画像前发毒誓、学习各种暗语手势。这套仪式搞得神神秘秘，一方面是为了筛选掉那些意志不坚定的，另一方面是为了增强归属感——你都喝了鸡血发了毒誓了，背叛的心理成本就高了。

暗语系统是洪门最有意思的设计之一。比如你走到一家茶馆，想知道这里有没有自己人，就把茶杯用特定的方式摆放；对方如果是洪门兄弟，看到了就会用另一种方式回应。

再比如两个陌生人见面，想确认对方身份，可以用一套特定的问答。问“贵姓”，答“姓洪”；问“哪里人”，答“山东人”（此“山东”非彼山东，而是暗语）。

这套系统后来发展得越来越复杂，据说光暗语就有几百套，清朝的官府研究了几十年都没研究明白。

有意思的是，这套暗语系统跟我们今天的密码学原理有点像。现代密码学讲究“开放设计”，就是说加密方法可以公开，但密钥必须保密。

洪门的暗语也是这个路数：暗语的存在不是秘密，清朝官府都知道洪门有暗语，但具体是什么暗语、怎么用，这些细节他们搞不清楚。所以就算有叛徒出卖了一些暗语，上面很快会换新的，官府永远追不上。

洪门天天喊“反清复明”，那他们到底有没有真的反过？

还真反过，而且反了很多次。

最出名的一次是1786年的林爽文起义。这位林爽文是清末台湾天地会的头目，趁着当地官府腐败、民怨沸腾，带着天地会兄弟揭竿而起，一度攻占了台湾府城，杀了知府，把清朝官员赶得到处跑。清朝紧急派兵渡海镇压，打了一年多才把这事平定下去。

镇压林爽文的主帅是谁？福康安。没错，就是《还珠格格》里尔康他弟弟，野史传说是乾隆私生子的那位。福康安是乾隆朝第一名将，带着从全国调来的精锐，费了老大劲才搞定，足见林爽文的实力。

除了林爽文，洪门参与或发动的大小起义还有很多。最知名的是太平天国时期，天地会各部纷纷响应，在广东搞了个“洪兵起义”，配合太平军夹击清朝。虽然最后也失败了，但给清朝制造了不少麻烦。

不过说句公道话，洪门这些起义虽然声势浩大，但成功率基本为零。原因很简单：他们是分布式组织，打游击搞骚扰还行，真要搞大规模正规战争，协调不起来。今天广东的天地会起事了，福建的能不能配合？四川的哥老会愿不愿意响应？谁来当总指挥？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

所以洪门虽然一直喊着“反清复明”，但“明”是肯定复不了了，“反清”也只能小打小闹。到了清朝后期，“反清复明”基本就变成了一句口号，一个精神图腾，大多数洪门成员已经不指望真的推翻清朝了，加入洪门更多是为了抱团、做生意、在江湖上有个靠山。

未完待续，接下来要讲的，是洪门故事里最精彩的一章：海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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