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在伦敦出差，晚上没事在酒吧跟一个英国老哥聊天，我问他英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战争是什么，我以为他会说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或者滑铁卢战役什么的。

结果这哥们想都没想就说：“玫瑰战争。”

我当时就懵了，玫瑰战争？那不就是英国内战吗？两朵玫瑰打来打去，跟世界霸权有什么关系？

他喝了口酒，说了句让我思考了很久的话：“那场战争里，旧世界死了，新世界活了。”

今天就跟大家聊聊，一场看起来很浪漫的“玫瑰战争”，是怎么把英国的贵族阶层打成稀烂，然后意外催生出资本主义的。

1 一场因为智障引发的血案

玫瑰战争听着很浪漫，红玫瑰白玫瑰，好像莎士比亚的爱情剧。

实际上这场战争残酷到让人头皮发麻，双方贵族杀红了眼，基本就是你死我活，斩草除根。

故事得从1455年说起，那年大明的景泰帝正忙着跟他哥哥夺嫡门（“夺门之变”），而英国这边也在搞家族内斗，不过比大明下手狠多了。

战争的起因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英国国王亨利六世是个智障。

这位国王从小就精神不太正常，经常穿一件长袍，包一块头巾像个小市民，戴王冠时总是贴身穿一件粗毛衣“赎罪”。

这位国王还娶了个法国老婆玛格丽特，这女人特别能闹，国王不管事，她就代理朝政，结果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大家都不服她。

这时候有个贵族叫约克公爵，他一看这不行啊，国王是智障，王后是外人，这国家还能有好？于是就起兵了，说是要“替天行道”，把王后赶下台，自己来摄政。

王后那边当然不干啊，于是就拉着一帮王室贵族开战了。

这两派怎么分的呢？

约克公爵这边是约克家族，家徽是白玫瑰，主要是北方贵族和新兴商人。

王后这边是兰开斯特家族，家徽是红玫瑰，主要是王室和老牌贵族。

就这样，一场因为国王智障引发的内战爆发了，这一打就是30年。

2 欧洲贵族战争的“潜规则”被打破

在讲玫瑰战争之前，我们得先理解一个事：欧洲贵族之间打仗，是有“潜规则”的。

这个潜规则是什么呢？贵族不杀贵族。

为啥？因为欧洲贵族圈子就那么大，互相都是亲戚。比如英国国王和法国国王可能是表兄弟，跟西班牙国王又是姻亲，今天打完仗，明天还要一起喝下午茶。

所以欧洲中世纪的战争，贵族被俘虏了一般不会被杀，而是带回家软禁在城堡里，好吃好喝伺候着等赎金，最多没收点领地，罚点钱。

但是玫瑰战争把这个潜规则给彻底打破了。

双方贵族打红了眼，抓到对方贵族直接就地处决，连尸体都不留全。有个经典案例：

1461年，陶顿战役，这是玫瑰战争中最血腥的一战。

那天下着大雪，双方集结了8万多人（要知道那时候英格兰总人口才200多万），在一个叫陶顿的地方干起来了。

这一仗从早上打到晚上，战场变成了屠宰场：

约克军队俘虏了3000多名兰开斯特贵族和骑士，按照惯例，应该收赎金放人，结果约克公爵一挥手：全杀了。当场砍头，尸体堆成山。

这一幕把在场的欧洲各国使节看傻了，法国大使当场就吐了，回国后跟法国国王说：“英国人疯了，他们在屠杀自己的贵族。”

这还没完。1471年，提克斯伯里战役，兰开斯特家族战败，他们的继承人威尔士亲王爱德华被俘。

这位亲王才18岁，被抓后跪在约克家族面前，希望能保住性命。结果约克家族的几个公爵轮流上来，当着亲王的面讨论怎么杀他：

砍头？太便宜他了

绞死？不够解恨

最后决定：当场用战斧砍死

一个王室继承人，就这么被活活砍死在战场上。

这种事在欧洲历史上极其罕见，因为杀掉对方的王室继承人，等于是把事做绝了，以后没法和解了。

但玫瑰战争的双方就是要把事做绝。

3 贵族大屠杀：一场自杀式的清洗

整个玫瑰战争持续了30年（1455-1485），结果英国贵族阶层几乎被团灭。

战前英国有235个贵族家族，战后只剩下不到50个。而幸存下来的这50个家族，大部分也都是新封的，跟以前那些老贵族没啥关系了。双方都在赶尽杀绝。

兰开斯特家族有个大贵族叫萨默塞特公爵，这哥们在战场上阵亡后，约克家族没收他的全部领地，宣布他全族为叛国罪，把他三个儿子全抓起来处死，连他的私生子都没放过，全部流放。

这种操作在整个战争期间反复上演，英国的老牌贵族阶层被连根拔起。

更夸张的是，双方不仅杀贵族，连贵族的家丁、领地上的庄园主都要清洗。有个统计说，整个战争期间，英国上层社会的人口减少了30%以上。

这还不算战争导致的普通老百姓死亡，据说平民死了至少10万人，占当时人口的5%左右。

有人说这叫“贵族自杀”，我觉得形容得很到位。

4 权力真空：商人阶层的历史性机遇

老贵族死得七七八八了，那英国社会谁来管呢？

这就是历史有意思的地方了。

战争刚结束那几年，英国其实乱成一团。新上台的都铎王朝（就是那个红白玫瑰结婚诞生的），国王亨利七世手下基本没啥可用的人。

为啥？因为老贵族都死了啊。

以前的行政体系是国王在上面，下面一层是公爵、伯爵，管理各个郡，再下面是子爵、男爵，管理城镇，最底层是骑士，管理庄园。

现在好了，这个金字塔被打烂了，公爵、伯爵也没几个了，下面的更是断层。

亨利七世一看这不行啊，得找人来填这个空缺。找谁呢？他做了一个在当时看来很大胆的决定：启用商人和律师。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欧洲有严格的等级制度：

第一等级：教士（祈祷的人）

第二等级：贵族（打仗的人）

第三等级：平民（干活的人）

商人属于第三等级，地位很低。贵族是看不起商人的，觉得商人“浑身铜臭”，不配参与政治。

但是现在贵族死光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于是大批商人被授予骑士头衔，律师进入枢密院（相当于国务院），银行家成为财政大臣，羊毛商人被封为市长。

这些人有个共同特点：他们是靠做生意发家的，不是靠世袭的土地。而且这些新贵族跟老贵族最大的不同是：他们懂经济，会算账。

我举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老贵族是怎么经营领地的？

领地上的农民是农奴，世世代代给贵族种地

农奴交租子，一部分粮食归贵族

贵族拿这些粮食养家丁、骑士

骑士平时打猎喝酒，战时出去打仗

这个模式有什么问题？效率低，不赚钱。

一块地种小麦，一年收成就那么多，农奴吃饱了，剩下的给贵族，贵族也就够养几十个家丁。想扩大规模？对不起，地就那么多，农奴也就那么多。

新商人贵族怎么玩的？

他们发现了一个商机：羊毛贸易。当时欧洲大陆在闹瘟疫（黑死病），人口锐减，但是对羊毛的需求暴增（因为要做衣服保暖）。羊毛价格涨了好几倍。

这些商人贵族一算账，种地，一亩地一年赚2便士。养羊，一亩地一年赚10便士。

怎么选？当然养羊啊，傻子才跟你们玩！

于是他们做了一件在当时惊世骇俗的事：圈地运动。

什么叫圈地？就是把农民赶走，把农田改成牧场，雇几个牧羊人养羊，羊毛卖到欧洲大陆。

这个操作在现在看来很正常，不就是产业转型吗？但在当时，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因为农奴制度被打破了。以前农民世世代代绑在土地上，现在被赶走了，变成“自由”劳动力，他们可以去城市打工，去码头当搬运工，去作坊做工。

并且土地变成了商品，以前土地是世袭的，不能买卖，现在可以买卖了，谁出钱多给谁。

这就导致了出现雇佣关系，以前是领主和农奴的人身依附关系，现在是老板和工人的雇佣关系，干得好多给钱，干不好滚蛋。

大家看出来了吗？这就是资本主义的萌芽：土地商品化、劳动力自由化、雇佣关系契约化。

5 一个被逼出来的新制度

可能有人会说，这不就是羊毛生意吗，怎么就扯到资本主义了？关键在于，这个羊毛生意背后，整个社会的运转逻辑变了。

以前的封建社会整个社会是个静态的金字塔，国王下面是贵族，贵族下面是骑士，骑士下面是农奴。

这个系统最大的特点是：不流动。你祖上是农奴，你再怎么努力也当不了贵族。因为贵族靠的是血统，不是能力。但玫瑰战争之后呢？

旧贵族死光了，新贵族都是商人出身，这时候社会变成了一个动态的市场：你有钱，可以买土地，成为地主；你有能力，可以当律师、管家，进入权力阶层；你会做生意，可以开商行，积累财富。

整个社会变成了：谁能赚钱，谁就牛逼。这就是资本主义的核心逻辑：资本决定地位，而不是血统。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有个人叫托马斯·格雷沙姆，他爹是个卖布的商人。在玫瑰战争前，这种商人是没资格进入权力中心的。但战争后，因为新政府缺人，老格雷沙姆因为有钱被启用，成了伦敦市长。

他儿子小格雷沙姆更牛逼，做金融生意，后来成了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财政顾问，还创立了伦敦皇家交易所（后来的伦敦证券交易所前身）。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一个商人的孙子，竟然能成为女王的财政顾问？

但在玫瑰战争后，这成了常态。社会阶层的流动性被打开了。

6 一个更深层的逻辑：战争为什么能催生资本主义？

讲到这里，我们得思考一个更本质的问题：为什么一场内战能催生资本主义？

其实逻辑很简单：旧秩序被暴力摧毁，新秩序才有生存空间。

我们可以做个假设，如果玫瑰战争没有发生，英国会怎么样？老贵族继续垄断土地和权力，商人再有钱也进不了权力中心，农奴制继续维持，社会阶层固化。

在这种情况下，资本主义能发展起来吗？很难。因为老贵族不会允许商人挑战他们的地位，更不会允许把农民变成自由劳动力（那样谁给他们种地？）。

但是玫瑰战争把这个旧秩序给物理性地消灭了。老贵族家族断子绝孙，封建庄园被夷为平地，原有的权力网络彻底崩溃。这就给新秩序腾出了空间。

而新上台的都铎王朝，为了巩固统治，必须扶持新兴力量（商人阶层），来对抗可能复辟的旧贵族残余势力。这形成了一个历史性的联盟：王室需要商人的钱，商人需要王室的保护。双方一拍即合。

这个联盟直接导致了一系列政策：取消对商业的限制（以前很多行业贵族垄断），保护私有财产（商人的钱受法律保护），发展海外贸易（给商人开拓市场），建立股份公司（集资做大生意）。这些政策的每一条，都是资本主义的基石。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那场贵族自杀式的内战。

7 一个反直觉的历史真相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反直觉的结论：

英国资本主义的诞生，不是因为英国人多聪明，而是因为他们的贵族死得够彻底。这个逻辑听起来很残酷，但却是事实。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其他国家：

法国贵族势力一直很强，直到1789年大革命才被推翻，资本主义发展比英国晚了200多年。

而德国又是另外一个故事，国家分裂成几百个小邦国，每个邦国都有自己的贵族，直到1871年才统一，工业革命更晚。

西班牙的贵族垄断了美洲殖民地的财富，商人阶层始终做不大，最终从欧洲霸主沦为二流国家。

俄国就不说了，农奴制一直维持到1861年。贵族地主势力强大，工业化进程是主要国家里最慢的。

再看英国，从贵族自杀到工业革命，只用了300年。

而其他国家呢？法国用了500年，德国用了600年，俄国用了700年。这300年的差距，让英国成为世界霸主。

8 今天还在重演的故事

很多人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历史书里，其实今天依然在上演。

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改革开放后中国发展这么快？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旧的既得利益集团被摧毁了。

建国后的一系列运动，客观上把旧的地主、资本家、士绅阶层给清理掉了。改革开放的时候，整个社会是一张白纸，没有那么多既得利益集团阻挠改革。这跟玫瑰战争后的英国是不是很像？

再看看今天的一些国家为什么改革那么难？

印度：种姓制度根深蒂固，上层垄断资源

拉美：大地主阶层势力强大，土地改革推不动

中东：部落、教派势力盘根错节

这些国家不是不想发展，是旧秩序的力量太强大了，新秩序根本没有生存空间。

除非发生什么？除非来一场足够彻底的革命。但革命的代价太大了，不是所有国家都愿意付这个代价。所以很多国家就这么耗着，越耗越落后。

这就是历史的残酷之处：有时候，进步需要付出血的代价。

写到最后，我想起在伦敦酒吧那个英国老哥说的话：“旧世界死了，新世界活了。”

现在去英国旅游，到处都能看到玫瑰的标志：白金汉宫门口的玫瑰徽章、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玫瑰窗、甚至英镑硬币上都有玫瑰。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朵美丽的玫瑰，是用贵族的鲜血浇灌出来的。而这朵血色玫瑰，开出了资本主义的花朵。这花有毒，但也很美。

有人说这是进步，有人说这是原罪。但无论如何，历史已经做出了选择。

就像那句经典台词说的：“Winter is coming”（凛冬将至）。而玫瑰战争告诉我们：有时候，只有经历了最残酷的凛冬，春天才会真正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