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再见许时年,他身边站在未婚妻,我带着男朋友。
满桌子都是赶着讨好他的人,夸他和秦薇天生一对,郎才女貌。
许时年表情一直淡淡的,难得开口。
服务员上了一盘虾,许时年夹了一只,慢慢的剥好,下意识的放进了我的碗里。
一时间空气凝固,满桌的人不敢吭声,却把探究的眼神都落在我身上了。
沈烬的手停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秦薇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复杂地看了许时年一眼,又迅速垂下。
我看着碗里那只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只虾,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被我强行封印的过往。
我抬起头,脸上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些许惊讶和调侃的笑容,目光转向秦薇,语气轻松:“秦小姐,您没发现吗?我和您眉眼间还真有几分相似。许先生估计是一时恍惚,认错人了。”
秦薇愣了一下,随即也扯出一个笑容,得体地接话:“苏小姐这么一说,还真是。时年,你真是的,也太不小心了。”
许时年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暗流。
桌上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大家打着哈哈,试图掩盖刚才的尴尬。
沈烬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端起酒杯,恭敬地对着许时年:“许总真是体贴,看来好事将近了?不知二位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到时候一定要给我们发张请帖,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许时年终于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看向沈烬,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不急。倒是沈先生和苏小姐,感情稳定,应该快了吧?”
我垂下眼睫,避开许时年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快了。”
许时年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没再说话。
聚会结束,坐进沈烬的车里,车厢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发涩:“晚晚,你……认识许时年?”
我的心猛地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不认识啊。今天第一次见。怎么了?”
沈烬似乎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发动了车子:“也是。你怎么会认识他呢?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是啊,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连沈烬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在心里苦涩地翻涌。看啊,人人都知道我够不上许时年,我当年怎么会傻到认为我们可以在一起?
可是,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道我们之间,隔了云泥之别。

五年前,英国,肯特郡的夏天。
我在一家大型农场做兼职,赚取不算丰厚的生活费。英国的阳光看似温和,实则毒辣,一个夏天下来,我被晒得皮肤黝黑,混在一群打工的学生里,像个野丫头。
许时年就是那时出现的。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皮肤却白皙得晃眼,与周遭格格不入。
我忍不住凑过去,用带着口音的英语搭讪:“嘿,你用的什么防晒霜?效果太好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至极的脸,眼神里带着点被打扰的疏离,但看到我黑黢黢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那点疏离又散了。
他用纯正的牛津腔回答:“没用防晒霜。”
“不可能!”我惊呼,“那你怎么这么白?”
他挑了挑眉,反将一军:“你是怎么做到这么黑的?”
我气得抓起一把草莓叶作势要丢他,他却先笑了,眼睛弯起来,像盛满了星光的湖。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片草莓田开始。一起在烈日下流汗,一起分享干巴巴的三明治,一起在星空下谈论无关紧要的梦想。
从朋友到恋人,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他博学、风趣,带我见识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相处越久,差异越发明显。
他没有标签却质感高级的衣物,他随口提及的、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餐厅和地名,他谈论艺术、哲学时的那种从容……都在无声地诉说,他并非我以为的、需要靠兼职体验生活的普通留学生。
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我一起摘草莓,不是打工,是因为那片望不到边的农场,是他家庞大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恐慌和自卑悄然滋生。
我以为这段感情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段插曲,可我们在一起了三年。他对我极好,好到让我生出错觉,以为爱情真的可以跨越一切。
有一天,他突然拿出一枚璀璨的钻戒,单膝跪地,向我求婚。
那一刻,我相信了奇迹。
我开始疯狂地想要配得上他。我研究奢侈品的历史和工艺,报名学习高尔夫、马术、滑雪,我努力让自己的言行举止更符合他那个圈子的规范,我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变得越来越不快乐。
镜子里那个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女人,陌生得让我心惊,我好像弄丢了那个在草莓田里能开怀大笑的自己。
我在为许时年而活。

在他去美国谈生意期间,他的母亲约我见面。
没有电视剧里的恶语相向,她优雅得体,我们进行了一场堪称愉快的午餐。
直到她离开时,车窗未完全关上,我听到司机用粤语问:“太太,这位就是少爷的女友?”
然后,是他母亲那平淡无波、带着一丝倦怠的声音:“一起玩儿的朋友而已。”
车窗缓缓升起,像一道无形的闸门,将我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一起玩儿的朋友……”这几个字,像冰锥,刺穿了我所有的自欺欺人。
我突然明白了他母亲此时的目的,让我看清我和许时年之间的鸿沟,她的目的到达了。
几乎是同时,我接到了国内的电话,母亲抑郁症复发。
我立刻飞回去。
医院里,精神错乱的母亲一看到我,眼神瞬间变得狂乱,她猛地抬手,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贱人!滚!你还有脸来!”她声嘶力竭。
我的妈妈不认识我了,我在洗手间崩溃大哭,却在抬眼看见镜子里的人影时怔住了。
镜子里的我,妆容完美,发型一丝不苟,穿着昂贵的羊毛大衣和华丽的连衣裙,浑身散发着被金钱和宠爱浸润出的气息。
这个模样,像极了当年父亲的出轨对象,难怪母亲会认错。
手机不断地震动,是教授发来的最后通牒,再不提交论文,将无法毕业。
我慌乱地翻看邮箱,才发现过去几个月,教授的数封邮件,都被淹没在各种奢侈品品牌发来的邀请函和新品目录里。
和许时年在一起后,我对名牌如数家珍,可我的学业呢?我的梦想呢?母亲倾尽所有送我出国,不是为了让我变成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
甚至刚刚在看见母亲憔悴的样子时,我的第一反应竟是完蛋了许家更不会接受我了,多么的可笑啊。
那一刻,我彻底醒了。
我和许时年,没有未来。
继续下去,我只会在迷失自我的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样子。
许时年回来后,我提出了分手。
他难以置信,抓住我的肩膀问我为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痛得像要裂开,却异常平静地说:“许时年,我只想找一个和我一样的普通人,过平凡且幸福的生活。你,给不了我。”
那天我们大吵了一架,许时年情绪崩溃,砸坏了我的行李箱,我形单影只的离开了他的别墅。
那场尴尬的聚会是我和许时年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没过几天,他的的助理联系了我们,说许总对方案有兴趣,请我们去他府上详谈。
我和沈烬怀着希望前往。
那是一座掩映在绿树中的现代风格别墅,低调而奢华。然而,我们却被分别接待。沈烬被引去会客室,我被带到了二楼的露台。
许时年背对着我,望着远处的城市天际线。
“许总,”我公事公办地开口,“关于我们的方案……”
他转过身,打断我:“我和秦薇是家族安排的联姻。只有三年协议,三年后各不相干。”
我心头一刺,面上波澜不惊:“许总的私事,与我无关。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苏晚!”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情绪,“我和你在一起五年!现在想和你说五分钟话,都不行了吗?”
我停住脚步。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紧锁着我:“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没做到。”
我怔住。
“你说,如果以后我回国,你一定要带我逛遍大街小巷,吃遍所有地道美食。”他声音低哑,“那是你说的。”
那是热恋时的玩笑话,我早已抛之脑后,没想到他还记得。
看着他执拗的眼神,我忽然觉得,或许该给那段青春,一个正式的告别。
“好。”我说。
我和许时年,像两个最普通的游客,走进了烟火气十足的夜市。
我们挤在人群里,分享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举着糖葫芦在霓虹灯下行走。
他问我:“找到那个……和你一样的普通人了吗?”
我一时语塞。
平凡的生活?如果甘于平凡,我就不会和沈烬拼命创业,不会为了拉投资四处奔走,不会与他重逢。
我的沉默似乎点燃了什么。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生疼:“晚晚,回来!我知道你……”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冷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地看着他:“许时年,我问你,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你真的会娶我吗?不顾你的家族,你的责任,明媒正娶,让我成为名正言顺的许太太?”
他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总是盛满星光或深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狼狈。
他比谁都清楚答案。
他一直都清楚,可他当年还是用一场盛大的求婚,编织了一个华丽的牢笼,试图将我永远囚禁在他身边,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永恒的恋人。
若非我及时醒悟,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象。
“你看,你很清楚。”我笑了笑,带着彻底的释然,“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那场迟来的约会,平静地开始,也平静地结束。我们在街口道别,没有回头。

回到家,沈烬在等我。他脸色灰败,直接递给我一份文件。
“分手吧,苏晚。”他苦笑,“从在他家被分开接待,我就明白了。我玩不起,也陪不起。投资我会撤走,你好自为之。”
我没有解释,也没有挽留。
许时年回了英国。不久,他和秦薇世纪婚礼的新闻,铺天盖地地占据了所有媒体的头条。
而沈烬的撤资,让我的公司陷入了绝境。看着岌岌可危的账面,我翻出了那个藏在衣柜最深处的丝绒盒子。
里面,是许时年当年送我的求婚钻戒。它依然璀璨,像一滴凝固的眼泪,见证过我所有的痴心妄想。
我把它送去了拍卖行。换来的资金,不仅让公司起死回生,更抓住了一个关键的机遇,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
我将所有精力投入事业,终于一步步实现了自己最初的理想,拥有了独立而坚实的人生。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男人。我们彼此欣赏,相互扶持。
我和他结婚了,婚礼简单而温馨,充满了真诚的祝福。
仪式结束后,我收到了一束匿名送来的茉莉花,洁白的花朵,簇拥在一起,散发着清幽恬淡的香气。
花束里没有卡片,但我知道是谁。
刚和许时年在一起时,我曾因为他晒不黑的冷白皮,调侃他是一朵小白花。茉莉,小白花,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捧着那束茉莉,看着远处喧闹欢欣的人群,和身边眼神温和的丈夫。
过去很美,像这茉莉的香气,清甜而悠远,留存在记忆里便好。
但未来,更加广阔,更值得我全心全意地去期待,去经历。
我微微笑了笑,将花束递给身旁的伴娘,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挽住丈夫的手臂,走向了我们崭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