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清万象:清代日记中的情感世界和社会生活》,尧育飞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26年1月版。

内容简介
中国自有文字诞生以来,即有按日记事的传统。宋代以来,日记作为日常书写和反映个体精神生活的一种载体,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本书以清代日记为切入点,通过八个专题,来探讨清代社会的方方面面,并为读者展示阅读日记的基本方法。作者力图突破将日记作为单纯史料的常规办法,引入书籍史、情感史、饮食史等方法介入研究,角度新颖,丰富立体,兼具学术性和普及性。
震惊一时的“出洋五大臣被炸案”,在三十篇日记中呈现出了怎样的不同面貌?
咸、同年间蔓延的瘟疫,在赵烈文的生活中掀起了怎样的巨变?
曾国藩为何酷爱围棋,他的棋友都有谁?
清代文人在“新年发笔”中,安放了哪些关于文字的信仰?
作为清遗民的郭曾炘,在更替之际采取了怎样的生存策略?
……
翻开一册册日记,让我们在日记中与古人对话,走他们的生活与情感世界。

目 录
绪论: 传统日记的发展脉络
1.中国古代文人对日记的兴趣
2.古代日记与文学复兴
3.省身日记与理学复兴
4.域外游记和“中体西用”思想
5.日记与传统资源的“活化”
一、三十种日记中的出洋五大臣被炸案
1.五大臣日记中的被炸案
2.旁观者日记的证词
3.爆炸案消息的传播
4.爆炸案的余波
二、同治元年瘟疫下的众生
1.正月的天气与兆头
2.奇人周腾虎的身后事宜
3.赵烈文“家人”之死
4.《曾国藩日记》中的瘟疫
5.瘟疫中的文事
6.瘟疫与文人的“家”
三、新年发笔与清代读书人的仪式感
1.梁章钜论“元旦发笔”
2.新年发笔的一般样式
3.幽明之力与自省之维
4.萧穆日记里的“试笔”
5.高官的新年发笔
6.新年发笔体例的生成
7.祝词与自勉之词的“模件化”
8.边缘性视角下的新年发笔
9.日记与新年发笔
10.恢复日常仪式
四、曾国藩的围棋事业
1.早年棋事与修身中的“围棋焦虑”
2.军中棋事与幕僚围棋圈
3.百战归来再下棋
4.作为日常、日课与日记成分的围棋
五、一位晚清知县的“文字世界”
1.舟中读与县署读
2.诗文输出与“文学下乡”
3.联语与“皇权下县”
4.文学边缘的知县阅读
六、清末官员恩光的感情世界
1.一页“情书”
2.与仆人李成相爱之始末
3.言情词汇与三条情感线
4.易代之际的壮庖之恋
5.生日与北京钟楼的声点
6.日记的情感深度
七、郭曾炘: 一位清遗民的自我修养
1.清遗民是怎么想问题的
2.如何做好清遗民
3.清遗民的分化与身份自塑
4.“作为个体的遗民”的郭曾炘
八、《湘绮楼日记》中的饮食地图
1.一个人的晚清饮食史
2.贫穷与奢靡的两端
3.饮食地图及其写作动因
4.在历史和日常中认识食物
5.以食观世与饮食书写
结语: 公共的、琐碎的以及时间的日记
1.公共性、典范性与独特性
2.琐碎记录与日常生活
3.时间之谜
后记

序
徐雁平
多年前,因为种种缘由,我曾下定决心不给他人的著作写序。这一回却是要破自己多年前定下的规矩。原因不仅在本书的作者是我学生,从我学习有年,师生相得,更在于现在是清代日记、清代文学研究的同道,他这一本有关日记的书,其中的许多话题是我们共同的兴趣所在。

《慎宜轩日记》
从事学术研究需要好的眼光,也有赖特别的机缘,才能打开新的领域。早年我从事清代书院、文学家族等方面的研究,转入日记研究,多因十几年前两个偶然的机缘。
2010年,姚永概《慎宜轩日记》出版,很快引起我的注意。翻阅这部日记后,桐城派以批点本为中心的传承机制和流派特质赫然浮现眼前。以此为基础,我写了《批点本的内部流通与桐城派的发展》(《文学遗产》2012年第1期)一文。
在构思和写作该文的过程中,《慎宜轩日记》所呈现材料的细腻程度和对文学史现场的还原度,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由此,我感觉到日记不仅仅是一种特别的史料,还提供一种透气的缝隙或引导行进的光芒,可能为文学史研究带来新的认知。
2012年,张剑教授整理的《翁心存日记》出版,我将其与《翁同龢日记》对读,发现翁心存、翁同龢父子日记都有意识地记载北京的沙尘天气,从而得出1860—1862年北京沙尘天气平均每年至少有21.9天的新结论。这一发现,使我注意到日记在跨学科研究方面的巨大潜能。

《翁心存日记》
不惟如此,在对读两部日记的过程中,我发现日记文献也有局限性,利用日记研究应特别留意日记自身的特质。在《从翁心存、翁同龢日记的对读探究日记文献的特质》(《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一文中,我特别提及:“每种文献有其表达意图、选材策略、叙述偏向,还有独自的叙写法则;这些法则对文本的信息和文字风格有内在的规定。”从这篇文章开始,如何发掘日记的特性,成为我研读日记的又一关注点。
最近十年来,日记已成为相对热门的史料。大批珍稀的稿抄本日记陆续影印出版,各类日记整理本也争相推出,日记出版的难度较从前大为降低了。相较从前,日记史料迎来“空前的”繁荣。
我配合张剑、彭国忠两位教授,持续推进十余年的《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也收有多种日记。身处其中,我对日记史料的升温有直观的感受。

《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
史料的增长,必然会对学术研究产生较大影响。日记文献的大量披露,也确实推动了相关学术成果的产出。目之所及,由于新日记的披露,一些历史悬案因此豁然开朗,文学史上的不少疑难问题也部分地得到解决。
不过,如果日记仅因新史料的角色而备受重视,那么它与其他史料的差异性就应特别关注。日记因即时记录的特点,通常被视作可信的一手材料。它能提供丰富的日常生活细节,展示了作者心灵深处的秘密,也往往具有一定的连续性。
日记的这些特点尽管为学界熟悉,但不少日记研究成果每每较少顾及。换言之,日记作为新史料的特殊性尚未得到有效发挥。利用日记推进相关研究,成果固然新鲜,但这种“新”更多地指向了材料的“新”。
只要利用新材料,总能推进相关研究,而这一材料却不必一定是日记。过去囿于条件,研究者大都无缘获得许多日记。现在日记被大量地介绍、整理出来,陆续进入研究者视野,这种工作固然重要,也值得继续推进。但如何利用新材料提出新问题,还值得研究者花大力气探讨。
我以为,日记有其自身的写作规则和体例,倘这些特质认识得更清楚,日记作为新材料的价值潜能才有望得到更大程度地开发。

《二十世纪日记知见录》
日记研究要在前人的基础上形成新的气象,要形成专门的研究领域,端赖于方法和视野的改善。这些年,学界在这方面做了许多探索,但突破的力度和取得的成果较理想状态还有距离。
跨学科的研究和以日记文献为本位的研究,还有进一步开拓的空间。仅仅将日记视作史料,忽视日记自身的问题,忽略方法的更新,未免限制了日记开新的意义。
在中国古代文献园地中,日记虽起源较早,然整体而言是相对年轻的文献类型,至明清时期才发展成熟,蔚为大观。日记文献年轻的好处是,它的孕育、生长和成熟我们能看得更加清楚,也更能把握这一文献的规律。
由于日记发育成熟较晚,它受重视和关注的历史也相对较短。明人贺复徵在《文章辨体汇选》中列“日记”一类,标志着这一文体的成熟。贺氏认为日记特征在“逐日所书,随意命笔,正以琐屑毕备为妙”,可谓搔到痒处。时至今日,有关日记文体内涵、形制等体性问题,还应在此基础上继续探索。

《上海图书馆藏稿钞本日记丛刊》
随着日记的不断披露,它作为新材料的新鲜度必然会降低,日记终究会成为常规的史料。因此,有关日记方法的更新和提炼就显得更为迫切。找到适宜日记研究的方法,不断总结日记研究的规律,是新时代日记研究的重要任务。这些,有赖于青年学人的努力。
日记是年轻的文献,日记研究也是年轻的学问,有赖于青年学人的不断开拓。近些年,许多青年学者向我表达了对日记研究的兴趣。日记研究需要好奇心,需要对历史故事和日常生活有“了解之同情”,我很欣喜地看到一大批青年学人对此兴致勃勃。
本书作者在读博期间,对日记就表现出浓厚的探索兴趣,以后陆续整理日记,多方研究,取得较多成绩。本书便是他研究日记的部分成果展示。
收在本书的许多文章,我都通读过。这些文章在视角和方法层面,迥异于从前的研究。如利用数十种日记探讨一次小型事件,发掘日记中的情感世界,通过日记考掘新年发笔这一民俗的生成史,等等,都是在从前的研究条件下不容易办到的。
这进一步加深了我的一个印象,即青年学人的研究环境、看问题的角度、解决问题的办法大多有别于前辈学者,呈现出新锐气象。我读这些文章,觉其有很鲜明的个人特色,读后时有惊叹与自省。有时不免揣想:书中有些问题、角度、趣味,为何我没想到?想必是因为文中有“我”,有作者的悟性、生活经历,还有难得的对中国文化的温厚体验。
新史料的大规模推出,当在学术研究端引发连锁反应,这是我们的期望。就日记领域而言,材料已是足够丰富,问题的开拓、方法的更新就需要快快跟上了。这是一个年轻人的时代,日记研究也是年轻学人可以有为的事业,期待作者和其他青年学人在日记研究领域取得更丰硕的成果。是为序。

《编织的艺术:萧穆日记中的书籍与文学世界》

后 记
无论从写作方式还是出版流程来看,这本书或许都是当下近代文史研究著作的一个例外。文学作品的传播早就实现先网络刊载,再推出实体书的常规操作。学术书籍的刊行,却仍与这并不再时髦的出版通例有相当的距离。
在学界求生存的人,似乎都想榨干脑海里的每一丁点想法,使它们尽力朝各单位考核的标准靠拢。如果一个想法及周边的论证材料不能转化为一篇论文、一个课题,那么,这一想法的其他出路基本意味着浪费。那些在网站率先公布的文章,并不能计入科研考核的篮子。尽管一些高校声称“10万+”的网文可充当计件的砝码,但很少有人愿意走这样的独木桥。即便类似政策行之有效,学术性较强的文章要把准流量密码,也无异于飞鸟在海水里扑腾。

《陈曾寿日记》
这些道理我当然也略知一二,可我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就那么一丁点儿想法,也不愿意自己在考核指挥棒之外,连丝毫手舞足蹈的空间都没有。本书就是实践这一执拗想法的产物。
感谢澎湃新闻“私家历史”责编彭珊珊老师的垂青,没有她,本书的基础无从奠定。
大约六年前,彭老师编发过我撰写的学术会议纪要,我们由此相识。后来有一天,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写专栏文章,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是从纸媒时代走出的读书人,总希望回到左手专栏随笔、右手学术论文的报刊黄金时代,遇着这样的机会,又怎会推辞?况且那时候我刚刚写完博士论文,无所事事。
也是在这一时期,我翻阅了许多清代日记,渐渐有些想法,故此一拍即合。2021年6月22日,“日记探微”专栏面世,至于今,已写了二十多篇,字数超过三十万字。
其中不少文章,我都以写学术论文的姿态写将去,也因此花费了不少力气。曾有关心我的老师谆谆告诫,说那些文章倘再打磨打磨,是可以发C刊的。言下之意,是惋惜我“浪费”了这些文章。然否?然也!师友的关心,我铭感于心,然而狮子搏兔,我并不后悔。

《何绍基日记》
况且,本书尚有“轻学术”一词可资标榜。“轻学术”的落脚点仍在学术,不过不像高头讲章那样堂皇,也无须把书弄成让人望而生畏的“砖头”。
学术固是学术,却不妨“轻”一点。“轻”相对的自然是“重”,“轻学术”的著作隐隐对照的自然是“重学术”。如古人注疏、汇校本,今人之厚厚论文等,大约都是不言自明的“重学术”。于是, “轻学术”大约指那些写法轻盈而内涵不妨厚重的著作。
由此一想,“轻学术”也并非当下的发明。古人的笔记短则三五百字,长则数千字,每一则既辨章学术,也一并知人论世。岂不就是很好的“轻学术”著述吗?“轻学术”必要有一些休闲意味。
晚明以来的各类小品,“轻学术”的味道便很浓厚。这样的著述,适合躺在沙发上看,在地铁、马桶上看也无妨。
只是,学术是有体系的。满坑满谷的金银珠宝,倒不如一线贯穿起来的五铢钱。何以如此说?五铢钱一以贯之,条理明晰,展现的是现代学术的魅力,也是“轻学术”著作不当忽视的。
学术应当是前沿的,而不能尽炒冷饭,故“轻学术”的著述也还得是学林的弄潮儿。我对本书所收的这些文章,在许多方面都毫无保留地付出了心血。将其置于当代日记研究的前沿成果中,当无多愧色吧。

《坚白斋集》
本书的每一篇文章不仅析出各类日记的材料,排比成文,还有意突显新材料之于旧问题的增量贡献。
此外,文章末尾也有意识地增添一段“方法的尾巴”。我自信读者在读文章的同时,也想瞧瞧文章背后的生产线。倘因此牺牲了不少点击量,我也要跟澎湃新闻说声抱歉。
我深知,这些文章很难成为“爆款”,但愿它们有长销的归宿。这是我的私心,故絮絮叨叨地在“方法的尾巴”部分,把运思的过程以及对日记研究的设想与期待和盘托出,以便“发动群众”都来参与日记研究。
日记是容易读的,也是很容易研究的,读者何不加入?这是我每一篇文章都试图表达的又一层意思。毕竟,“独行者快,众行者远”,陆续披露的大量日记文献的价值,有待众人的持续开掘。
很多年前,我在长沙有意识地读过杨昌济的《达化斋日记》,因此萌发翻阅日记的兴趣。又因为多次拜访钟叔河先生,关注过近代中国人“走向世界”的日记。而收录诸多日记的《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也在那一时期陆续推出。
几年以后,我有幸加入《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的整理团队,陆续整理了《潘钟瑞日记》(2019年)、《陈曾寿日记》(2023年)等日记文献,也因此结识了许多对日记感兴趣的学者。在张剑教授2018年立项的“中国近代日记文献叙录、整理与研究”的重大项目推进过程中,日记似渐成“今之显学”。

《潘钟瑞日记》
近几年,我常去外地参加各类学术会议,陆续有一些研究生和我交流,表达了对澎湃私家历史“日记探微”专栏的喜欢。这不禁使我有些飘飘然,同时也让我倍增戒惧之感。
所以飘飘然者,乃是写文章时有些弋名之心,博得虚誉,自然快活。等到文章面世后,却就要担心“硬伤”“软肋”被人指摘了。须知读文章的人越多,错误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这本是一大好事,错而能改,对文章对作者都是一种福分。
可惜不惟刊物的白纸黑字改不了,网站和公众号上刊载的文章也并没有过多的修正机会。于是,有必要结集出版,修订一过。
收在本书的大部分文章,都曾在澎湃新闻发表过,但前言、第一章和结语部分例外。
即便发表过的,修改幅度也很大,如《同治元年瘟疫下的众生》《日记所见文人的新年发笔》等篇都较网络发表者多近万字。
原因在于,这些文章我都写有两版,往往底本当作论文来写,故凡引文必注明出处,而删改后交给澎湃新闻刊登的修改本则剔除脚注,并在语句上做了一些调整。
当时自以为得计,可以“一箭双雕”,即论文版可以直接出书,而澎湃版则方便网络读者。没想到积稿渐多,许多文章的论文版都丢失了,这次结集,只好重新添加注释。“一箭双雕”的美梦虽然泡汤了,我却因此得以校正不少错误。

《中国日记史略》,陈左高著,中国书籍出版社2016年版。
事实上,无论在网络刊登还是本书校对过程中,许多朋友和师兄弟都提供了无私的帮助。这份名单包括丁思露、何振、谭玉珍、曹天晓、刘文龙、胡钰、张德懿、杨珂、李沙柯、张圣瓓、谢葆塘、刘艺涵、雷达、张天骐、龚逵、陈灿彬、吴钦根、马志立、王可万、邹雪婧、彭子悦、游桠茹、罗煌阳、白顺美、张彤、魏子欣、王晨骁等。
此外,彭珊珊老师和上海古籍出版社杨楠老师的用心编校大大减少了本书的遗憾,徐雁平师、张剑师以及郑小悠女史的慷慨推荐给我增添了莫大的信心,对他们的付出和厚爱,我唯有深深地感谢。
本书缘起于上海古籍出版社石帅帅编辑的青眼,那是2021年的事情了。如今,距离初签出版合同已超过三年,实在有负石老师的厚爱。迁延这么久,责任全在我。起因在我觉得文章业经发表,其中一些看法也陆续被学者注意到,这就够了。不过没有实体书,学者即便想引用,也是很不方便的。
况且网络稿尚有一些错误亟待更正。外加本书所收部分文章曾经列入湖北省社科基金项目“清代日记中的情感世界与社会生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近现代日记文献叙录、整理与研究”的成果,迟迟不问世,未免心生愧疚。
今年夏天是我工作以来最忙的时期,我仍下定决心编校此书,这本书也终于有了如今的面目。这副面目注定难以完美,于是,诚请读者将批评意见掷到本人邮箱:yaoyufei@hnu.edu.cn,谢谢!
尧育飞
2025年7月19日写于北京铁狮子坟
9月3日改定于湖南大学新建设村

《李辅燿长沙日记》

尧育飞,湖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湖南大学中国古代非虚构文学研究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明清文学与文献、清代日记研究。已整理出版《潘钟瑞日记》《陈曾寿日记》《何绍基日记》《李辅燿长沙日记》等,主持湖南省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近代湖南日记研究”,参与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近代日记文献叙录、整理与研究”,自2021年起在澎湃新闻开设“日记探微”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