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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乡散记:我和她的一隅庭院

中午,日头当空,阳光洒满一院子。午饭后的我,习惯性回到家里来午休。我刚刚打开大门,走进院子,便听身后传来嗒嗒嗒的,很有节

中午,日头当空,阳光洒满一院子。午饭后的我,习惯性回到家里来午休。我刚刚打开大门,走进院子,便听身后传来嗒嗒嗒的,很有节奏感的高跟鞋走动声,我不需要回头,凭着熟悉的节奏,我也猜到了,妻子也回家来了。不知已经有多长时间了,我俩似乎都这样地不约而同地回家,每天如此。

妻子走到窗台下的墙角边,用脚把一张用粉紫色布包裹的小板凳,轻轻地推了出来,推到院子中间青石板上,坐了下来。我从屋里搬出一张藤椅,摆放在院子里一处靠墙的地方,离妻子不远的地方。

正午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院子,暖暖的。昨晚刚刚冲洗干净院子,青石板青亮清亮的,好像刚刚铺好一样清新。我懒洋洋地仰躺在这把藤椅上,静静享受这晴日里馈赠的一切。

古城的半山腰际,一栋小楼,一隅庭院,一院儿的花花草草,我这样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她这样一个年过五旬的女人,她守着我,我陪着她,我看着书,她看着我。或孩子,或花草,或父母,或八卦……她说我听。不知多少年了,我似乎习惯了她这样在我身旁,这样地喋喋不休,喃喃地不厌其烦说着这样的一些话儿。

这样的画面,让我不禁想起黄永玉老先生的那幅画作《小屋三间,老婆一个》,还有画里那一段有趣有味的题字:小屋三间,坐由我睡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不知我们是木石前缘,还是金玉良缘,抑或什么都不是。人生海海,直到我遇上她后,我才驻足去爱,下定决心去追逐同她的这一份爱情,选择跟她相伴相随相守。

我们认识以后,她说她不太喜欢大都市里的高楼大厦,不喜欢蜗居在那终日不见太阳,不见月亮的高楼房间里,她说那不是家,而像是寄人篱下。她说她的梦想,是希望将来可以生活在一个有天有地的独立院落里,院子铺着青石板,再种上一些花呀、草呀、树呀,跟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过着男耕女织、相夫教子的生活,也就是心满意足了。

我俩的梦想不谋而合。从我们相爱的那一刻开始,将来我一定要置办一隅庭院,跟她在一起厮守一世。

本世纪初,我从苗家山寨的三尺讲台上,有幸调入古城里的一所学校里,仍然持续站在三尺讲台上传道授业解惑。我进城的前一天,我跟她说,我到县城寻找我们的梦想,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找到了,我就回到苗寨里带你去县城。

或许我们还真是木石前缘,她对于我这样的一句口头承诺,深信无疑。她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她用力地点点头,答应了我。我想,这会儿,她已经把她的一生的梦想与幸福,全部赌在了我的身上。

来到县城的这座数千年古城里,才知道我似乎就像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一样,想买属于自己的一辆人力车一样,梦想很丰满,可现实却是很骨感的,尽管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一个苗家乡下的孩子,想在县城里立足,谈何容易?县城是一座古城,寸土寸金,宽阔的柏油路两旁,都是高楼林立,一如我们苗寨山林里的春笋一样,你挨着我,我靠着你,挤得水泄不通。哪还有我们这些客居他乡的乡下孩子插足之处?

林立的楼群,开口闭口的报价,都是一笔天文数字,仅靠我那微薄的薪酬,不知要攒多少年,才够上可以容下我一个人的一锥之地。我该拿什么去圆未婚之妻的那个梦呢?

父母看我进城以后,寄居在叔叔家里,嘴上虽然不说,可他们的心里似乎比我还要难受。父亲和娘,在乡下的苗寨里,是白手起家的,两个人自己起早贪黑地劳作,伐木担石,搬砖运土,辛苦了二十多年,才建成一个三间土坯小木屋,总算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乡下的一切,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父母又拿什么来帮我。

一天晚上,叔叔和婶婶加夜班回来的路上,从他的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另一个熟悉的人准备卖掉一个建了五六年的,有独立院落的房子。他跟父亲和娘说,那地方挺好,虽然在半山腰间,但离城里的大马路,也不到一百米远,再说县城正向那个方向发展,对面要修一条双向六车道的大公路,还要在前面两三百米的河面上,再修一座大桥,这样这个地方,以后就变成了县城主要通道,在这里不用十年就变成了古城中心地段。

说得父亲和娘,心动不已。于是,叔叔带着父亲找到了这个准备卖房的朋友,好说歹说,嘴皮磨破了,人家说最低也得十万,若再压价,就没必要谈下去了。叔叔,两百多平米,占天占地,已经是最低价了。父亲和娘也知道,叔叔他们已尽力。何况这古城的房子,可不比我们乡下的房子,不说建好的两层小楼,就是这地,这个价确实不算贵了。

父亲和娘商量决定要给我买下这个房子,于是又去央求卖主,说让宽限个月把时间,去借钱筹钱,买主也是个实诚人,爽快地答应父亲和娘。

回家乡下老家,父亲和娘,姑姑、舅舅、阿姨和家族里好几个叔叔家,低三下四去跟人家说好话,求着人家这里借一点,那里借一些。跑上跑下半个月,加上自己积攒几年卖肥猪、卖猪崽的钱,只筹到两万多。

无奈之下,父亲和娘商量,下了决心,十分不舍将他们花了十几年才建的房子卖给寨子里的人家,凑得了一半钱。还是一半,父亲请他的一个在信用社上班的朋友帮忙,贷了另外的五万,终于凑齐了跟县城里那个买主谈好的卖价,给我盘下了这个在半山腰的房子。

为这房子,我花去父亲和娘,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有了房,我把她带进了城,我们俩结婚了,就在这院落里。

后来,我们俩生了女儿,又生了儿子,我们一家子就在这院落里生活,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每天上班下班,加班加点,她一个在家里相夫教子,把女儿送进师范学校,承袭着父亲和我的那一份事业,当了一名教师;陪着儿子,从小学到高中,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而今,女儿大了,独立了,正在干着一份她喜欢的事儿,以校为家,只是周末偶尔地回家来。儿子高三了,正在紧张地迎接明年的高考,在离家十多公里的小镇上学校里。

平时,县城的这个家,常常只有我和妻子的气息。这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成为一种生活常态。

一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这样的一个问题:什么是家?小时候,家是父母和姐姐,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二十多年前,我刚刚参加工作的那些年,一个人在外,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似乎不像家,自己也没有家,像飘零的叶子,无处着落,是孤独的。

后来遇到了她,她也遇到了我。我俩相识相恋,我俩结婚,生女育儿了,又觉得家是我们一家四口。后来,儿女长大,离开家去追逐他们的梦想。家,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只有我们俩的身影和气息了。

这个院落,这个家,其实只不过是我和妻子,独有的一隅空间,没有她,不是家,没有我,也不是家。这无关乎大小,无关乎父母,无关孩子。我想:这或许就是关于“家”这字的基本定义,也可以说“家”的释义,更是“家”的全部意义。

不知何时,妻子起身,走到窗前下,拿起一把扫帚,微弓着身子,又轻轻地打扫院子里那些散落的叶片和谢了的花瓣。邻家的猫来,邻家的一只小狗儿也来,它们似乎在同我一起安享这冬日暖阳。

一隅小院,花开满庭。院子里那一树三角梅,正在枝头上争相斗艳,花开满庭,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小院不大,开满院子的鲜花,当月季穿过围墙,听清风细语,如品香茗。我俩在这院子,看书听歌,诗酒花茶。晴日里,任微风轻拂;下雨时,窗前听雨。日子便是昼夜轮回,时光流逝,我俩在日日夜夜地交替中携手同语,生活在这时间罅隙间流逝。

五旬过后,庭院一隅,老婆一个,鸡鸣犬吠,把生活过成一种惹草粘花、品茗读书的日子,或许是夫妻相伴相随惬意,这或许便是人生最后一程最美好的相厮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