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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单挑社

现在泰国和柬埔寨边境又在打仗，死人、难民、空袭，冲突越演愈烈。

你可能会纳闷，两国不是旅游国家吗，怎么突然打成这样？而且打来打去，焦点还是那几座寺、那几段山。

根据目前公开报道，这一轮冲突从7月打到现在又在12月升级，泰军动用了战机和重炮，柬方也用火箭炮和远程火箭反击，战斗集中在包括柏威夏在内的几处争议地段。到今天为止，两国加起来已经有三十多人死亡，受伤上百，流离失所的平民超过五十万人，是这个边界几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流血冲突。

边境口岸关闭，赌场停业，商贸中断，泰国一侧光被疏散的就有二十多万居民，柬埔寨一侧也已经接近四十万人被迫离开家园。

表面看，两国是为了抢夺柏威夏寺庙。但问题来了。一座寺庙，几块山坡，真有这么值钱吗？

其实，值钱的不是那几块石头，而是藏在背后的百年恩怨。

接下来我们就顺着柏威夏这座寺，往回把这条线捋清楚，看看表面上是边境冲突，本质上到底在吵什么。

现在这轮冲突，矛盾根子就是百年前的地图和1962年的判决，围绕的核心区域之一，就是柏威夏寺周围的高地。

这座寺建在丹戎列克山脉的悬崖上，一边是柬埔寨的平原，一边是泰国这边的高地。真正从地面走过去，泰国这侧路好走得多，柬埔寨那边要爬很陡的坡。

文化上，柏威夏是典型高棉神庙，属于吴哥时期的宗教建筑群，柬埔寨一直把它当成自己文明的一部分，后来还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问题就出在这。等到要画现代国界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座寺有一天会变成究竟归谁的关键点。

二十世纪初，暹罗（今天的泰国）和法国签了1904年、1907年的边界条约，原则很简单：边界沿着丹戎列克山的山脊分水岭来划。

但真正去测量、画地图的是法国人。

他们画出了一张著名的“附图”，后来被叫作 Annex I map，在这张图上，柏威夏寺所在的那块山体，被画进了法属柬埔寨的一侧，而不是暹罗这一侧。

暹罗当时拿到了这张地图，没有正式提出书面抗议，之后几十年也一直在很多场合用这张图。

这一步，其实把今天的很多事都埋下了伏笔。

等到二战爆发，法国在欧洲被德军打垮，在亚洲也被日本压制，法属印度的控制力大减。泰国国内的民族主义势力开始要求收回失地，1940年对法属印度动武，日本从中斡旋。1941年签的《东京和约》让泰国从柬埔寨和老挝手里拿回了一些区域，包括今天柬埔寨的马德望、暹粒、拜林、奥多棉芷等地，甚至还包括柏威夏所在的一带。

这在当时的泰国社会，被当成扳回一局的象征。

但二战一结束，局面又翻了过来。

法国成了战胜国之一，准备把战争前失去的东西再拿回来。1946年的《法暹和解条约》明确写着：暹罗必须把1940—1941年通过战争获得的那些柬埔寨、老挝领土全部归还给法国控制的印度，作为交换，法国会支持泰国加入联合国。

1946年10月，当时的泰国总理公开宣布，要把1941年拿到的那几块地全部归还给法属印度。

这对泰国人来说，其实是一个很难咽下去的过程。

前脚刚打仗拿回来，后脚就被战后秩序要求原样退回。

于是，被迫还地的记忆留在泰国人心里。

而对柬埔寨人来说，这只是回到殖民地时期的边界，是法国把被泰国拿走的高棉土地再收回来，然后留给未来的柬埔寨。

到这一步为止，两国的历史叙事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一边觉得的是我们被逼着吐出了领土。另一边觉得的是别人拿走的东西终于还回来了。

1953年，柬埔寨从法国独立。

一年后，泰国军队上了柏威夏寺，把寺和周边的一块地区实际控制在自己手里，插旗、驻军、立标志。

柬埔寨方面多次抗议，认为这就是侵占。1959年，柬埔寨直接把泰国告上了海牙的国际法院，要求确认寺庙及周边主权。

1962年，国际法院做出了两项判决。

第一，柏威夏寺所在区域属于柬埔寨领土；

第二，泰国必须撤军，并把1954年以来从寺里拿走的文物归还。

判决的核心依据，就是刚才那张“Annex I地图”。也就是法国当年把寺画在柬埔寨一侧，暹罗拿到地图几十年没有正式反对，甚至在很多官方文件里使用这张图，等于承认。法院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泰国不能在事后反口。

这份判决在柬埔寨被当成一场外交胜利，是一个讨回公道的标志。

在泰国社会里，这件事却变成一个被国际裁判吃了暗亏的事件。很多泰国学者和媒体一直强调两个点。一个是按照原始条约顺着山脊分水岭划线的原则，柏威夏更合理地应该在泰国一侧。另一个呢，寺庙日常上山通路长时间主要从泰国这边走，这说明泰国是实际管理者。

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在法律文本上，泰国输了案子。但在很多泰国人的心里，自己并不认输。

而在柬埔寨，大家记住的是我们赢了官司，寺是我们的。

这就解释了一个表面现象。明明国际法院已经判过了，几十年过去，为啥还在打？

但真相是法律只解决了最核心的一块石头，没把周边的问题彻底判完。

1962年的判决只明确了寺庙所在的那块突出山体归柬埔寨，但对周围更大范围的争议区域，并没有逐一划清。

后来双方联合勘界推进得也很慢，边界总长八百多公里，有不少地段从来没真正画出双方都认可的线。

这就留下一个现实问题。

你在这一侧修条路，在另一侧设个营地，对方都可以说你越界了。

2008年，柬埔寨准备把柏威夏寺申报为世界文化遗产。按规则，涉及边界的遗产申报，邻国要配合。当时的泰国政府一开始是同意的，签了支持公报。

结果泰国国内政治危机爆发，反政府的“黄衫军”把这件事当成攻击政府的突破口，指责政府出卖主权，民族主义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

政府在压力下改口，军队在争议区域对峙，2008年之后在柏威夏及周边几座寺庙附近发生了多次武装冲突，双方都有人员伤亡，寺庙本身也被炮火波及。

这波冲突后来促成了第二次把案件送回国际法院，2013年的解释性判决确认：寺庙所在的突出山体整体归柬埔寨，但并没有把更大范围的争议地带一次性判给任何一方。

也就是说，双方都拿到了自己可以对内宣传的那一部分，但真正的边界问题，依然悬着。

时间拉回到2025年。

这一轮冲突，其实是旧问题在新的政治环境下被再次点燃。

前面半年，泰柬就已经有零星冲突，包括士兵踩到地雷身亡、士兵之间互射、边境临时关闭等等，柬埔寨甚至已经宣布要就其他几座寺庙的归属再度向国际法院起诉。

后来冲突升级成七月那一场边境大战，再到现在十二月重燃。公开数据显示，光2025年这一轮争端，双方加起来已有几十名军人和平民死亡，超过三十万泰国人和二十多万柬埔寨人被迫撤离家园。

两边都在国内强调是对方先挑衅，都在说这是保卫自己国土。

说到这里，你大概能感觉到，柏威夏这座寺，其实扯着好几层东西。

第一层，是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的边界问题。

条约写的是“沿着山脊分水岭划线”，法国人画的图却把寺庙画在了柬埔寨一侧。暹罗当年没有正式抗议，这给了后来国际法院一个理由，认定地图有效。

这一套安排，是在巴黎、东京、华盛顿这些地方谈出来的，当地村民、寺庙僧人、边境小镇几乎没有话语权。

今天每一次开火，实际上都在为当年那几张桌子上的决定付代价。

第二层，是两国各自的受害者记忆。

泰国人记得的是：十九世纪后期到二十世纪初，一次次被迫割地给法国。到了二战，靠日本的支持拿回来一部分，结果战后又在美国调停下全部还回去。对很多泰国人来说，柏威夏就是这一串失去和被迫归还里的一个代表。

柬埔寨人记得的是：高棉帝国时期的辉煌，后来先被暹罗压，一度又在法属统治下，之后又经历内战和大屠杀，对任何属于高棉的东西都格外敏感。寺庙是文化象征，也被当成国家尊严的一部分。

双方都觉得自己是吃亏的一方，都觉得在这件事上不能再退一步。

第三层，是国内政治对这件事的利用。

这几年泰国内政一直不稳定，政府更迭、抗议不断。只要国内出现合法性危机，边界问题，寺庙主权就很容易被拿来当成展示强硬的一张牌。

柬埔寨这边，换代之后的新领导层同样需要凝聚社会，对外展示敢于维护主权的姿态。把边界问题不断推向国际法院，一方面是走法律路，另一方面也在向国内证明自己“不软”。

这样一来，柏威夏就从一个可以慢慢谈、可以一起开发旅游的地方，变成一个随时会被拿出来“动员情绪”的按钮。

边境发展长期落后，缺少足够的共同利益来压住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