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国博国宝劫案,内部人监守自盗带铭文的西周青铜器......
01 国宝失窃
1959年的北京,盛夏。
这是一个沸腾的年代,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年代。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共和国的十周岁生日。
天安门广场作为这场盛大庆典的心脏,早已被装点一新。红旗如海,歌声如潮,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喜悦。
广场东侧,刚刚落成的国家博物馆,作为“十大建筑”之一,与人民大会堂遥相呼睨,雄伟地矗立着,准备向世界展示这个新生国家五千年的璀璨文明。
然而,历史的剧本,往往喜欢在最宏大的乐章里,插入一段不和谐的、令人心悸的变奏。
风暴,就在这片喜庆的海洋下悄然酝酿。
先是故宫出了事。
珍宝馆里,一件象征着无上皇权的乾隆金册,在层层护卫之下,居然不翼而飞。
消息传出,公安系统立时紧张起来,毕竟这地界太敏感了。
好在这案子不算复杂,窃贼是个求财心切的惯偷,手法粗糙,翻窗时留下了一枚清晰的指纹,撬锁的工具更是业余得可笑。
专案组没费多少力气,顺藤摸瓜就把人给逮了。
案子破得快,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一个更惊悚的消息从一墙之隔的国家博物馆传来——国宝“史孔和”,丢了。
如果说金册案是个莽撞的闯入者制造的闹剧,那“史孔和”失踪案,就是一出近乎完美的魔术。
没有被破坏的门锁,没有被撬开的展柜,没有任何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这件记录着“史孔作宝和,子子孙孙永宝用”铭文的西周青铜器,就这么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人间蒸发了。
消息被严格封锁,但恐慌却在内部以几何级数扩散。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盗窃了。
在那个年代,任何一根羽毛的飘落都可能被解读出政治的重量,更何况是一件国之重器。
阴谋论开始发酵:这是不是蓄意的政治破坏?是不是台湾方面的特务,想在国庆大典前制造混乱,给新中国抹黑?如果国宝被偷运出境,那将是无法估量的政治和文化灾难。
两份详细的案情报告,被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中南海,放在了日理万机的周恩来总理的案头。
总理的批示简短而有力:公安部、文物局、北京市公安局、国家博物馆,联合成立专案组,限期破案,绝不能影响十年大庆。
“限期破案”四个字,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每一个办案人员的心头。
一个最高规格的专案组火速成立。
经过一番彻查,唯一的结论,几乎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这是内鬼干的。
国家博物馆,这座汇集了全国无数国宝的殿堂,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囚笼。
每个人都可能是嫌疑人,每一双眼睛背后都可能藏着秘密。
丁大华,一个刚从学校毕业,怀揣着对文博事业无限热忱的年轻人,就这样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他的人生,就像一张刚刚展开的白纸,还没来得及书写理想,就被这盆墨水浇得面目全非。
他是第19号展柜的看守员,“史孔和”就是他负责的文物之一。
案发前一天下班,他还像往常一样,仔仔细细地点了一遍柜子里的17件青铜器,确认无误后才锁上柜门离开。
可第二天一早,当他再次站在这里时,那个熟悉的位置,空了。
那一瞬间的震惊,很快就被一股冰冷的恐惧所取代。他成了当然的第一批嫌疑人,理由简单粗暴——他是最后一个接触文物的人。
专案组的效率极高,很快就划定了三个嫌疑圈。
第一圈,也是风暴的核心,就是案发当晚接触过展厅的三个人:丁大华,以及接替他值夜班的赵桐臻和杨文和。
调查的重点,自然也落在了他们三人身上。
几天前,博物馆内部召开了一次安保工作会议,丁大华也在场。
会上,保管部的组长张荣,一个素来严肃的老同志,毫不留情地点名批评了赵桐臻,说他几次值夜班时心不在焉,有脱岗和同事闲聊的现象。
当时赵桐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当场就顶了几句嘴,气氛很是尴尬。
丁大华当时只当是个工作上的小摩擦,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句口角,仿佛成了这桩惊天大案一个不祥的预兆。
审讯室里,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公安部侦查处长李宝亭亲自坐镇,这是一个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的老公安。他没有拍桌子,也没有吼叫,但他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剖开你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一次审讯中,丁大华被安排坐在长条桌的正中央,李宝亭在他对面,而赵桐臻和杨文和,则分坐在他的两侧。
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安排,却让丁大华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他感觉自己头上的嫌疑,已经悄然升级了。
“大华同志,”李宝亭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在丁大华的心上,“我觉得你说得还不够。你再把17号下班前的经过,一分钟一分钟地,重新说一遍。你再仔细想想,你离开时,柜子里到底是多少件文物?你的这段记忆,直接关系到这个案子的侦破方向!”
到底是多少件?
丁大华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他拼命地回忆,可越是想记清楚,那天的场景就越是模糊。高压之下,人的记忆是会骗人的。
“17件!……也许,也许是18件吧……不,就是18件……”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挣扎着,说完这句话,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更可怕的是,专案组开始引导他进行“自我揭发”。
这是一种足以摧毁人意志的心理战术。
你必须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承认自己存在作案的“可能性”。
于是,丁大华被迫承认:自己刚参加工作,经济拮据,也许会为了钱动歪心思;自己的父亲解放前是古董商,懂行,也许是他指使自己干的;那天展厅里没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顺手牵羊……每一句“承认”,都像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可他别无选择,只能配合。
风暴很快从博物馆蔓延到了他的家庭。
父亲,一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被单位严密监视,每天下班都必须汇报自己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母亲,原本是街道的治保主任,被迫停掉了工作,整日躲在家里以泪洗面,不敢出门。
哥哥和妹妹,也因为“家庭政治背景出了问题”,被暂停了升学的机会。
一个原本幸福和睦的家庭,一夜之间,乌云罩顶。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的初恋。
女友家中有一个亲戚在香港,在那个年代,这本身就是一种“问题”。
为了不牵连她,丁大华在审讯室里熬了几个通宵后,用颤抖的手,写下了一封绝交信。
信里没有解释,只有冰冷的“分手”二字。
后来,姑娘借着参观的名义来看过他一次,隔着人群,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不解,还悄悄塞给他一张写着电话的纸条。
丁大华把那张纸条,揉碎了,扔了。
他不敢联系,也不能联系。
他的人生,仿佛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窃案,彻底打断了。
02 牛栏山“引蛇”
时间一天天过去,“史孔和”案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专案组把国家博物馆翻了个底朝天,连大盂鼎、司母戊鼎这些大家伙的内部都用探照灯查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
案子就像沉入深海的石头,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然后便再无声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片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汹涌,不找到那块石头,谁也别想上岸。
正面强攻既然无效,老练的公安干警们决定换个思路——引蛇出洞。
1960年春天,文化部下达了一项计划,安排一批干部下放到农村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国家博物馆的名单里,丁大华、赵桐臻、杨文和这三位核心嫌疑人,一个不落地都在其中。
目的地,是北京顺义县的牛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