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结婚三十年的妻子去参加公司例会的时候,她对别的老头体贴道:
“没关系,墨甩到衣服上了而已,我回家叫我老伴洗就成。”
听到她的话,我愣在原地。
我和程桂兰结婚三十年,她哪对我有过这么宽容的时候。
只要我哪里让她不满意,她对我不是打,就是骂。
我以为她天生就是这娇蛮性子,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她只是看不惯我罢了。
从前她拒绝跟我离婚,说要是离婚了,她下班回家还要做家务,太累。
今年,我六十三,她五十三,可以退休了。
程桂兰,你我都不用上班了,你也不用怕太累了。
我们离婚吧。
1
我和程桂兰的矛盾爆发得非常突然,是在一场普通的公司例会上。
今天是我们两退休的日子。
为了庆祝退休,我们的同事老孙当场写了幅字送给我们。
狂草行云流水,‘天道酬勤’四个大字沉稳又不失霸气。
只是,老孙在最后大笔一挥的时候,不小心把墨甩到了程桂兰的格子衬衫上。
“哎呀!桂兰,弄脏你衣服了,实在不好意思!”
我站在一旁紧张得喘不上气。
程桂兰和我结婚三十年,她的娇气性格我是知道的。
她有洁癖,根本接受不了衣服上沾了脏东西。
只要我不小心,没把她衣服洗干净。
她不分场合,免不了就是对我一通打骂。
我记忆里出现最多的,就是她拿着刚洗好的衬衫,怒气冲冲地把衬衫丢我头上。
“赵贵生!我是不是说了不要把白衣服和其他颜色的衣服一起洗!会串色的!”
我拿下头上的衬衫,唯唯诺诺开口:
“可是......欣欣这次回家带回了防串色洗衣片。”
“她说这是现在的高科技,只要放进去,不管什么颜色的衣服,一起洗都不会洗串色。”
“现在世道上那么多骗人的东西,欣欣信了,你居然还信?!”
她一把扯过衬衫,举到我眼前。
“你好好看看!这还是白色吗?这都变黄了!”
即使程桂兰一口咬死衬衫被染色了,但我即使把眼眶瞪裂,也看不出和先前有什么不同。
可她对我又打又骂,我只能缩起身子,畏惧地认错。
“我,我知道了!下次我分开洗,分开洗!桂兰,你别打我了。”
连不同颜色的衣服放一起洗都无法接受,那老孙的这滴墨,岂不是要点燃火药桶了?
我坐立不安,正想起身打圆场,却听到她哈哈一笑。
“没事没事,一滴墨嘛,我回家洗洗就成。”
为了显示自己不在意,她甚至拿起毛笔又往自己的衬衫上画了几笔。
“你看,这不就不是墨点,而是件艺术品了?还是中国风!”
大家都因为程桂兰的风趣大度笑出声,会议室里一派和谐。
只有我,面色僵了僵,笑不出来。
我和程桂兰结婚三十年,生了一儿一女。
把孩子们抚养成人后,又开始给他们带孙子。
从结婚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包揽了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
程桂兰从来不做半点家务,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挑剔。
三十年前我也给程桂兰送过书法。
她皱着眉头,嫌弃我一身墨水味,太臭。
我一个紧张,不小心撒了墨,撒到了她身上。
但我没有像老孙一样得到她的体谅,而是被一阵数落。
“赵贵生!我们刚结婚你就敢往我身上泼脏东西,再过几天,你是不是就要打我了!”
后来的三十年,我唯唯诺诺,不敢惹她有任何不开心,就怕她污蔑我家暴她。
但即便如此,每次程桂兰心气不顺,就会拿这件事说我。
“连墨水都敢对着自己媳妇泼,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连笔都拿不稳,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我忍让三十年,就因为她为我生儿育女,我心疼她太累太痛。
因为她是我妻子,所以我纵容着她的洁癖和小性子。
直到她今天这句话的脱口而出,我才意识到原来她不是洁癖。
只是不能接受弄脏她的衣服的人是我。
程桂兰一直都是公司同事口中的老好人,对谁都笑得温柔和蔼,唯有面对我时,永远皱紧眉头。
看到我在愣神,老孙乐呵呵看向我,“老赵,怎么了?终于能退休了,开心傻了?”
我还没回答,程桂兰就习惯性贬低我。
“他这人就这样,一天天像老年痴呆似的,工作都不能让他脑袋灵光点。”
“不用管他,我们开我们的欢庆会。”
说完,她还叹着气数落我。
“今天本来挺高兴的,你就会垮着脸扫兴是吧?”
“要是你只会臭着脸,就赶紧滚回家臭去,别影响其他人的好心情!”
我看向她,执着地问:“桂兰,你衣服脏了,真的没关系吗?”
“那为什么你要一直记着我当初不小心把墨撒你身上的事情?”
明明听得出我话里的难过,但她还是不耐烦地让我别没事找事。
算了,一切都到此为止吧,现在还来得及。
我开门离开,程桂兰一句话都没说,也没问。
儿子女儿还在为工作奔波,家中空空荡荡,我只觉冰冷。
孩子们不在身旁,妻子对我爱答不理。
现在退休了,以后我会每时每刻见到她那张不耐烦的脸。
未来的日子......我真的要这样过下去了吗?
......我不想这样。
在客厅里呆呆坐了半晌,我给程桂兰发去一条微信。
“程桂兰,我们离婚吧。”
2
微信里,我和程桂兰的对话还停留在三天前的晚上。
我问她:“桂兰,我切菜伤到了手,能帮我带瓶碘酒上来吗?”
她没回我,当时她正在社区活动室和其他老头跳舞。
往上滑动,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我一股脑给她发微信,但偶尔得到的回复只有寥寥几句。
大多时候,她都对我爱答不理,就算给我发消息,也是告诉我她今天想吃什么。
我的情况、我的喜好,她从来没关心过。
或许她跟活动室里那群一起跳舞的老头更有话题。
他们一起跳舞,周末一起登山,还交换彼此子女的近况。
而对于我,她只有无尽的嫌弃和不耐烦。
我不想去和她一起跳舞吗?
我也想的。
但下班后,她能直接去活动室快活,我却要回家做饭、做家务。
每次我到家的时候,地上到处是孙儿乱扔的玩具,耳边是儿子的使唤声。
“爸,小杰又把玩具乱丢了,我这局游戏还没结束,你帮我收一下啊。”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这一切都是我该做的。
仿佛我才是这两岁大的孩子的亲爸,而不是他!
现在,儿子终于问我们要钱,贷款在一线城市买了房。
他带着妻女搬了出去,我也终于能轻松些。
现在我退休了,说不定,等离婚后,我还能去儿子的城市看看他们一家三口。
我脸上刚露出温馨的笑容,这时,我电话响了。
“爸,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结婚没多久的女儿声音里满是喜悦。
“就是我和我老公工作太忙了,公司不让请假。”
“他爸妈还没退休,您和我妈不是正好退休了嘛,刚好帮我们带带孩子,好不好?”
听着女儿的话,我浑身一僵。
分明现在是32℃的高温天气,我却阵阵发冷。
没有听到我的回应,女儿在电话那头疑惑开口:
“爸?爸?你听到我的话了吗?能帮我们带带你孙子吗?”
我回过神,握紧手机沙哑开口:
“......别问我了,问你妈吧。”
“我要跟她离婚了。”
3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没有管女儿在另一头的惊诧。
我一直被这样的情绪捆绑着,但其实我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只是我。
还好我清醒得不算晚,我才六十三岁。
退休后自己还有十多年的时间能好好生活。
我猜程桂兰应该没看到我发去的消息。
毕竟她只要看到我的消息弹出来,就会烦躁地关上手机。
我一个人在家里收拾行李,三十年生活,能带走的东西却只有寥寥一箱。
直到我在宾馆办好了入住手续,才接到了第二通家里打来的电话。
不是程桂兰,而是我已经搬去一线城市的大儿子赵永强。
“爸,你现在忙吗?”
“我和婉婉的钱又不够了,你能给我转一万过来应急吗?”
“这钱就算我问你借的,以后我肯定还你!”
永强快三十了,但到现在还没有个稳定工作,每个月都会问我要钱。
为什么不问桂兰要,因为他知道桂兰肯定不会给。
我的工资不高,三十年里,每个月还要交给程桂兰两千块,她说要补贴家用。
我存不了多少线,到现在,也差不多快被子女要了个干净。
永强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孩子,我从来不忍心苛责他。
但今天,我实在太累了。
我疲惫开口:
“我打算跟你妈离婚,你要是缺钱的话,以后问你妈要吧。”
“爸,你在发什么疯?!”
儿子一听我要离婚,在电话里大发脾气。
“几十岁的老人了闹离婚,传出去能听吗?”
“你闹脾气也要看看年纪好不好,能不能别老给我和妹妹添麻烦!我们做子女的也很累的!”
“你是该累点了。快三十的人了,找份正经工作吧,别再老问家里要钱!”
我直接挂断电话,不想跟他继续掰扯。
挂了电话后,儿子又接连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全被我挂了。
最后我烦不胜烦,直接把他的电话、微信统统拉黑。
我没有拉黑程桂兰,因为她根本不会找我。
去不去民政局离婚,我也不在意了。
这个年纪了,我也没想过再找一个或者什么。
我只想离开她,离开这个只会带给我疲惫的家。
我想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为自己而活。
4
这段三十年的婚姻里,程桂兰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以为,我跟她提出离婚,她会直接同意。
没想到,她竟然发了火。
“赵贵生,你还想离婚?我不同意!”
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的宾馆地址,跑到大厅里大吼大叫。
女儿挽着她胳膊,和她一起同仇敌忾。
“就是!爸,你六十三岁了还闹离婚,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你要是就这么走了,等百年以后没人给你送终、没人给你烧纸,你就知道后悔了!”
以前的公司同事们也来看热闹,纷纷劝我。
“老赵啊,你和桂兰在一起,这么多风风雨雨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大伙都老了、退休了,就别折腾了。”
他们都一致认为我该忍气吞声,半点不觉得程桂兰有错。
也是,她惯会在外人面前装老好人,怎么会有人觉得她是那种刻薄无情的人呢?
程桂兰在众人面前哭得凄惨。
“哎呦喂!谁知道他在外面找到什么小老太了,一退休就非要离婚!”
“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呐,现在退休了,终于要过上松快日子,就要抛妻弃子了。”
“我就说你当初结婚就敢泼我墨水,肯定一肚子坏水!成天盼着我死!盼着跟我离婚!”
随着她一通哭闹,周围人看我的眼神纷纷开始带上了谴责。
“老赵,你这就过分了,桂兰这几十年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怎么还这么对她?”
同事老孙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
“老赵啊,听哥一句劝,回去道个歉,服个软,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这女人嘛,是要宠的,哄哄就好了。”
我抬起头,看着老孙油腻的脸上堆满了‘过来人’的优越感,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三十年......他们谁知道我这三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就连我亲手养大的儿女......他们竟然也没有一个向着我的!
我忍无可忍,一把推开老孙,走到程桂兰面前,终于斩钉截铁道:
“程桂兰,别演戏了!”
“你不就是图我的退休金和养老金吗?”
“我告诉你,这个婚,我非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