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30日，在比赛结束最后一秒前，小加里·特伦特的三分将猛龙与活塞的分差追到只有2分。小凯撒球馆内的每一个活塞球迷立马忐忑起来，熟悉的恐惧感回来了——我们今天难道又会继续输下去吗？

好在活塞的底线球成功发出，消耗掉最后一秒钟。比赛结束那一刻，全场雷动，凯德·坎宁安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没有任何笑意。噩梦终于结束了，而他只是有些累了。球场内，杰伦·杜伦正在庆祝，观众们举着“坚信” 的标语，有些人用手机打出了“连败结束”的口号。

起身之后的坎宁安恶狠狠地和队友们挨个击掌，然后走回更衣室，没人知道这名拿下30分12助攻0失误的22岁后卫在想些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气恼——我们本不应该糟糕成这样。

那是凯德·坎宁安的第三个赛季，他刚刚从一场赛季报销的伤病中恢复过来，带着过去近一年的压抑，重回球场。但从10月30号赛季第四场比赛开始，他们整整两个月没赢过一场球。创历史的单赛季28连败，坎宁安对第三年的期待早已化作泡影，这又将是一个注定徒劳的赛季。前方的路晦暗不明，他的梦想，他对MVP甚至FMVP的渴望，在这一刻显得无比遥远。

领袖注定是孤独的。杰伦·杜伦和杰登·艾维比坎宁安晚一个赛季来到活塞，奥萨尔·汤普森才刚刚加入球队，他们在未来或许是坎宁安得力的帮手，但在连败结束当晚，他的心境无人能够感同身受。

底特律这座充满时代印记的城市，它曾在工业化浪潮中无比显赫，现在却又无可挽回地陷入衰败。扎根这里的活塞队同样如此，坏孩子军团在80年代末两度夺冠，他们让年轻的乔丹怒不可遏；也曾在2004年用极致的防守，令F4湖人铩羽而归，OK组合就此分道扬镳。

从乔丹到科比到詹姆斯，联盟之子换了一茬又一茬，活塞队始终是联盟中那个爱唱反调的人。他们习惯站在超巨们的对立面，用毫无收视率可言的打法，践行着这座城市的价值观——勤奋，务实，冷静，无所畏惧。

以赛亚·托马斯和昌西·比卢普斯曾是那两支冠军活塞的球队大脑，他们身上迸发出的那种来自工厂蓝领阶层的力量，团队至上的篮球理念，大巧不工的实用主义，为胜利不惜一切代价的杀手本能，是底特律人最熟悉的精神感召，也是失去多年的灵魂。

这些信条与坎宁安的品质不谋而合，这就是杜兰特为什么说底特律非常适合他的原因。坎宁安身板高大却不僵硬，他视野开阔，球风朴实，从没有什么浮夸的表演——挡拆之后的中距离跳投，扛着防守人突进内线后的单手打板，都是大个子后卫极为实用的杀招。他的三分略有欠缺，但绝不会像弗拉格那样因此惮于出手，他敢于在最后时刻去出手三分，就像上个赛季在迈阿密，面对阿德巴约完成的那记弧顶三分绝杀。

“我认为你是那种能重新凝聚这种精神的人，”杜兰特对坎宁安说。

2008年之后，当年的冠军班底逐渐凋零四散，16年间活塞队只进过三次季后赛，全部在首轮被横扫出局。球队的选秀眼光也极为糟糕，2013年他们错过了CJ·麦科勒姆和字母哥，2015年错过了德文·布克，2017年他们在第12顺位选择了卢克·肯纳德，对多诺万·米切尔和阿德巴约视而不见；2020年，他们在第7顺位选择了19岁的控卫基里安·海耶斯，却放走了身后的瓦塞尔、哈里伯顿、科尔·安东尼、马克西、贝恩等后卫。活塞上一次选到的基石型球员，还是2012届的德拉蒙德。

这支球队正在消亡，底特律没有实现复兴，反而成为一座坟茔。尽管他们不愿像费城那样彻底地摆烂重建，但十数年来这种缝缝补补的建队思路，埋葬着身处其中的所有人。

这就是2021年坎宁安到达底特律时面临的情况——内外交困，恶性循环，积贫积弱，一个永远无法扭转的死局。新秀赛季，坎宁安场均17+5+5，虽然算不上水货，但活塞只拿到23胜，他也被戏称为“破产版东契奇”；第二个赛季坎宁安刚打了12场便应力性骨折，赛季报销；第三年，赛季开始的前两个月，他们经历了28连败。

那是一段黑暗的时期，坎宁安行走在深渊之中，看不见任何光亮。每一个能进入NBA球员都是少年天才，与同龄人相比他们人生的履历都过于一帆风顺。在这样一个充满消极，然后自我怀疑，最终愤怒进而麻木的大环境里，天才们很容易迷失自我。每个夜晚，面对着还没开始便知道结局的比赛，年轻人会渐渐染上习惯性放弃的恶习。

凯利·欧文在骑士队的前三年浑浑噩噩，直到詹姆斯回归之后他才真正懂得领袖的意义；同样的情况布克在太阳经历了五年，他空有刷一身数据的本领，却不知道如何带队，直到保罗在他身边言传身教。作为坎宁安的同届宿敌，杰伦·格林在休斯顿成为了另一个反例，在球队松散的管理下，格林可以随性开火，毫不在意失误，养成了糟糕的比赛习惯，最终当火箭打算在季后赛中有所作为时，杰伦·格林成为了头号交易筹码。

活塞没有能力为坎宁安找来詹姆斯、保罗这种级别的心灵导师，他只能靠自己摆脱冷气，向上走。在黑暗中，他已经放弃等待他人的炬火，只愿像那萤火一般，有一分热，就发一分光。

在这个不断建立信心又被反复摧毁的过程中，在挫败作为主旋律的三年里，坎宁安强迫自己保持着异乎寻常的耐心和成熟。在经历人生低谷时，人们往往可以学到很多。坎宁安视这些失败为养料，照单全收，然后孕育出新的自我。活塞老板汤姆·戈尔斯看到了这一点，这也是他为坎宁安奉上5年2.24亿美元的原因。“当我们处于最低谷的时候，这个人没有丝毫动摇。他继续工作，继续鼓励队友。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家伙真的拥有很特别的品质。” 戈尔斯说道。

这是一种从未遇到过的情况，过去的成功经验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坎宁安在16岁时听从哥哥凯南的建议，由三四号位球员转型成控球后卫。这是一次绝佳的转变，哥哥的理由很简单，医生说你长不到我的个头儿，加之坎宁安从小打四分卫培养出的视野和传球意识，结合他的身材和防守能力能让他在控卫这个位置上占据优势。

在蒙特沃德高中，他和球队所向披靡，25胜0负场均净胜对手39分。在俄克拉荷马州大，他场均可以得到20.1分6.2篮板3.5助攻1.6抢断，入选全美第一阵容，当选2021届状元。而进入NBA之后，坎宁安需要抛弃这些成功的经验，重新审视自我与周遭的关系。

好在去年，小比克斯塔夫教练来到了球队。这个重视防守的强硬派教头帮助球队重新树立了中心思想，他告诉坎宁安，领袖不仅是孤独的，还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当你身居要职时，你没有休息日。因为每一天，你周围的人都在关注着你。”

小比克斯塔夫教练让坎宁安在休赛期加强自己的身体对抗，他已经看到坎宁安足够出色，这也意味着其他球队将会用更强硬的防守和包夹来对付他。而“速率”是比克斯塔夫为坎宁安设定的下一个目标。在季后赛，如果想要达到卡梅隆·安东尼和凯文·杜兰特的水准，那就需要高效和迅速。用比克斯塔夫的话说就是“在季后赛，你会遇到更拥挤的空间和更多的包夹，但只要你动作足够快，双人防守就无法跟上。”

坎宁安正在精研这个阶段。上赛季他不仅带着杜伦、汤普森等年轻人打进了季后赛，而且在季后赛首轮几近将兵精粮足的尼克斯逼入绝境。这是这帮年轻人的第一次季后赛之旅，深刻又充满痛苦。他们在麦迪逊广场花园拿下两场胜利，却丢掉了自己的三个主场。

时至今日，坎宁安依然会回看那个系列赛的录像，他会快进跳过一些不想看的部分，分析研究那些回合，提升和打磨自我。这是他养成的习惯，当年他转型控卫后，就研究了所有大个子后卫的录像——“便士”哈达威，麦迪，基德。尤其是布兰登·罗伊，他是坎宁安的最爱，一个左右手全能的后卫，身材高大，可以在低位背打。

“我并没有锁定某一个球员去仿效，我只是想从每个人身上都汲取一点，博采众家所长。”坎宁安说道。

当上个赛季首次季后赛之旅的痛苦和遗憾也被坎宁安吸收后，这个家伙变得更加强大。他不再是人们口中的“数据刷子”或“破产版东契奇”，也不是那个在Peach Jam半决赛中，被杰伦·格林击败，嘲笑“你太小了”的高中生。他看待比赛的方式变了，更加通透、成熟。他不给自己的比赛风格设限，只要球队需要，他可以是得分手，也可以是传球手，他能够持球发起进攻，也可以无球走位。他可以在包夹形成前高举着把球传给罚球线的杜伦，看后者进攻内线得手或者再策应给空切篮下的队友。

在本赛季奇才队造访的那个夜晚，坎宁安45分钟里用45投换来46分，11中2的三分球看似低效，但他还贡献出12篮板11助攻5抢断以及仅仅2次失误的数据单。坎宁安真的不在乎成为联盟单场打铁最多的那个人，他明白，有些夜晚，球队需要自己的当家球星坚持不懈地出手。

本赛季的活塞正在东部的旷野驰骋，他们打出了震惊联盟的11连胜，正高居东部榜首。现在，他们固守着传统的篮球——凭借联盟第1的场均内线得分，联盟第2的场均盖帽和防守效率，联盟第3的场均利用失误得分，以及联盟第5的场均篮板，正在将东部割裂成“活塞和其他球队”的局面。

从28连败到11连胜，这支球队只用了两年的时间便重回正轨。11连胜期间，凯德·坎宁安出战8场，场均28.3分5.7篮板10.6助攻2.0抢断，他令这支活塞脱胎换骨。在今年，坎宁安终于可以大胆讨论起自己的梦想，正如小比克斯塔夫教练告诉他的——当你把球队带到一个更高的水准，人们就会把你放入MVP的讨论之中。

“赢下FMVP会比赢下常规赛MVP更让我开心，篮球是一项团队运动，想要成为MVP，你必须要对球队有价值，这一点可以通过很多方式来体现。如果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球员，那么你也应当让你的球队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球队。”坎宁安说道。

如今，杜伦、汤普森、艾维、斯图尔特这些人正比以往更紧密地围绕在坎宁安的身边，两年前，他们一同走过了28连败那段黑暗岁月。两年后，他们是震诧世人的东部第一，而这还远远不是终点，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相信，坎宁安是能带他们走向更高位置的领袖——毕竟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坎宁安曾承诺带领他们走出泥潭。

在失去炬火多年后，他成了活塞如今唯一的光。

内容来源：杨毅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