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极深处,有一座古寺幽藏。香火稀落,飞檐上苔痕斑驳,如岁月留下的墨画。却总有远客拨开雾霭,只为寻一隙清明的心光。
那年春深,小沙弥跪在佛前,眉间仍堆着未化的雪:“师父,我日夜诵经如汲江水,勤修不辍如攀险崖,为何心底仍纷乱如秋叶?智慧究竟栖息何方?”

老僧不答,只引他至殿前石阶。檐下有一脉溪水,绕过青黑卵石,潺潺而下,流向雾霭苍茫处。
“你听这水声如何?”老僧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沙弥凝神,但闻水音如玉杵叩空潭,清泠泠,不争不抢。他答:“澄明,自在,好像…什么也不牵挂。”
老僧眼底浮起极淡的笑意:“世人三年学开口,不过识得言语的壳;一生学阖口,方能触得静默的核。”
“可若无言语,法如何传?人如何度?”沙弥攥住僧袖,像攥住最后的舟楫。

老僧未答,只将枯枝般的手指遥指远岫。忽有松风过岭,千枝万叶齐齐俯仰;云隙间漏下天光,山河一寸一寸醒来。
“风未发一言,松懂了;光未言一语,山醒了。”老僧的声音比风还轻,“言语只是摆渡的竹筏,执着于竹筏的人,永远到不了彼岸。”
沙弥忽然松开了手。
此后,他常在晨昏交界处静坐,看心绪如水上薄烟,聚散无由。岁月从檐角缓缓滴落,他渐渐明白——真正的智慧,从不生于喧嚷的唇齿,只在静默的腹地悄悄抽芽,默默长成覆荫千年的参天。
多年后的黄昏,当年的沙弥已须发如雪。他静坐庭前,如一口古井。年轻的僧人围坐身畔,欲求片语开悟。

他只是望向檐下——那溪水还在流着,从多年前流到此刻,从有形流向无形。
“三年学开口,造的是渡人的舟。一生学阖口,修的是听静的耳。”他忽然出声,惊落松梢一颗露珠。露珠坠入溪水,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一阵山风恰好这时经过,满山的树木都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