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早知道自己以后会被叫“爱国资本家”,何贤大概当初就不会那么老老实实开银号了,直接改行去算命,给自己算一卦,少走点弯路。

偏偏人生这玩意儿,从来不提前打招呼。
故事一开始,他不过是香港街上一家银号的老板,算盘打得利落,心也不坏。局势一变,他先嗅到风向不对,盘算着带着老婆孩子去澳门避避风头,谁知道人还没站稳,先被扣上了“发国难财”的帽子。

原因就一个——他帮了马万祺。
马万祺是个爱国华商,拿真金白银顶在前面的人。可在不少同行眼里,只要跟这种人有来往,不是傻子就是别有用心。银号被炸的那天,街上乱成一团,哭天抢地的人一大把,谁的钱都是真钱。

别人躲得远远的,他却把自己老底掏出来,硬着头皮把存户的钱一笔笔认账。结果好心没好报,不光让自己彻底身无分文,还阴差阳错把钱给到了投靠日方的黄公杰手里。
原本只想给穷人一点交代的行为,在别人嘴里就成了“黑白通吃”的证据。

黄公杰心安理得地接钱,黄子侠却认准了一件事:自己老大跟日本人混得风生水起,那就得挑个仇人出来立威,最好还能顺便收拢人心。刚好,何贤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他恨得牙痒痒的那个人。
去澳门的那天,表面上是一家人“移居”,其实是灰溜溜地逃命。

到了地方才发现,钱没了,名声也坏透了。街坊流言飞得比子弹还快,见他的人不是指指点点,就是冷嘲热讽。以前存钱时叫一声“何老板”,现在只剩一句“活该”。
家里最先扛不住的是日常生活。

为了维持吃饭,郭绮文咬牙把唯一像样的那件大衣卖了。那件大衣是她从女孩到太太一路小心保护的体面,卖出去那天,她没怎么哭,反倒是何贤看着她的背影,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再撑下去,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黄公杰伸出橄榄枝,说得好听,是给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生意一做,家里衣食不愁了,桌上又有热汤,孩子也不再问“今天吃什么”。表面一切都在往好走。
结果回到家,亲爹抬手就是一巴掌。

老何家从小讲的是“诚信为本,宁肯吃亏不害人”。这会儿看见儿子天天跟汉奸混在一起,老人家都不想多说,那一巴掌不光打在脸上,还直接把何贤心里最后那点底线拍散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算不算已经彻底“变了”。
这时候,乔音婉出现了。
她不是那种一开口就把大道理往你脸上拍的人,她就像是非常笃定地站在那儿,用一句句话把他的真实面目捞回来。她认得的是,当年那个愿意为了穷人把自己赔进去的何贤,而不是如今穿着体面西装陪日伪喝酒的人。
再加上马万祺这个“受过他恩”的人,一边打听一边找,却一直没认出眼前这位“落魄中年男”就是当年的那位银号老板,两人在人群里擦肩而过好几次,愣是没认出来。命运有时候也挺爱玩这种小把戏。
该重逢的总会重逢。
慢慢地,何贤重新找到一点感觉:赚钱不是问题,问题是,钱最后流向了谁的手里,用来干了什么。
有了这个念头,路就开始往另一个方向拐。
在乔音婉、马万祺,还有一群同样不愿意跪着活着的同胞帮衬下,他在澳门金融界一步步爬上去,手里掌握的资源越来越多,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站得越高,看得越清楚。
他看见的是账本之外的世界。
那些被侵略者压榨的同胞,被逼得卖房卖女儿,只换来一纸虚假的“保护”,街上穿着皮鞋的军官走过去,没人敢抬头。钱在桌面上看是数字,但落到人身上,就变成有人能活下去,有人注定被牺牲。
对一个骨子里就爱国的人来说,这种场面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一步步挪到柯麟那条战线上。
柯麟是那种别人看不见的火。他躲在暗处做情报、送消息,像是一条潜在水里的线。何贤则完全不一样,他站在舞台中央,在金融领域和侵略者博弈,撬他们的布局,坏他们的算盘。
一个暗处出招,一个明面硬刚。
对日方来说,这种人比枪更麻烦。
泽荣作就是盯上他的人。
这个日方特务机关长,一心想着把澳门变成自己手里的棋盘,不管是枪口还是利率,只要能控制,就都要抓在自己指缝里。偏偏何贤的存在,把他铺好的棋路一条条拆断。
他想收拢银行?何贤拦住。
想用资金压制市面?何贤反手托市。
想通过商界施压?何贤干脆拉起一整拨爱国华商抱团。
久而久之,泽荣作看他的眼神里,就只剩下一个意思:这个人,不除不快。
对付他的手段就像流水线一样往上堆。
先来威逼利诱,给利益、给位置,希望他“识趣一点”。他不接招。
转头换成商业陷害,故意设计合同陷阱,让他一不小心就要背上诈骗、挪用公款的罪名。他硬着头皮顶下来,每一笔账都对得清清楚楚。
再后来就是泼脏水,说他两面三刀,一边打着爱国旗号,一边其实从战争里捞油水。社会舆论一掀起来,比子弹更难防,谁也说不清真相的时候,传言就成了“事实”。
还不够,就开始派内奸往他身边塞。
最狠的一步,还是对他的家人下手。
其实他早就嗅到了危险,把妻儿转移到看似安全的公寓里,那扇门后本该是家,是一点点平凡的烟火气,是他在外面刀口舔血之后唯一能放下心防的地方。
谁知道,爆炸偏偏就发生在那扇门后。
火光冲起来那一刻,整座城市都被惊动了。
有人只当又是一场“意外”,有人心照不宣地沉默。只有他知道,对手已经彻底撕掉面具,不再需要什么遮掩。
妻子葬身火海,孩子也没能逃出来,这种痛,说出来都显得轻描淡写。
从那之后,他看什么都不再完全信。
他开始一点点梳理:日方能精准摸到他家人的下落,这消息到底是从哪儿泄露出去的?知情的人屈指可数,乔音婉、柯麟、马万祺,每一个他都不愿怀疑——不仅因为战友情分,更因为这些人用行动证明过自己。
可理智又在耳边说:不是他们,那还能是谁?
这种撕扯,比任何审讯都难熬。
直到线索一点点浮出来,他才意识到,有一个名字一直被他下意识忽略——乔音婉的哥哥,乔任宇。
这个人既离得很近,又看似无害。表面上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亲人,站在妹妹身边,偶尔说几句关心的话,夹在复杂局势中,存在感并不算强。
越是不显眼,越容易藏得深。
爆炸案之后,许多细节倒着回放,一些当时被当成巧合的小事,忽然都变得刺眼。某个时间点说漏的,某次看起来多余的“好心提醒”,甚至某些他不该知道却偏偏知道的情报来源,全都指向同一个人。
那一刻,痛苦不止来自背叛。
更来自这样一个现实:你很可能要亲手揭开一个会毁掉朋友、毁掉一整个家庭的真相。
可战争从来不会给人留太多选择题。
有人像柯麟,习惯躲在暗处和危险对视;有人像何贤,被推着站到台前,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连难过都得收着点,不然会被说成“示弱”。
他这一生,原本只希望做个守信用、把帐算清的“普通商人”。
时代硬是把他拖成了一面旗。
旗子迎风的时候好但被风吹裂的时候,很少有人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