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热门动画电影《疯狂动物城2》之前,先去影院看了一部非常小众的纪录片,是关于音乐家陈其钢的传记电影《隐者山河》。最初是在《锵锵行天下》第三季第八期,即【礼乐耕读】的下集里知道了这部纪录片,那期要对谈的嘉宾正是陈其钢,节目里放了一些《隐者山河》的片段。
与窦文涛一起和陈老师聊天的还有脱口秀演员周奇墨,以及来自中国台湾的主持人,也是窦文涛前同事林玮婕,以及躬耕书院创始人阿戴(戴建军);由于听这样的智者聊天不过瘾,窦文涛在自己另一档知名节目《圆桌派》第七季第八期继续邀请陈其钢来畅谈,有了这两期超过四个小时的对谈内容,的确是对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艺术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除了院线上映的《隐者山河》,如果还想对陈其钢老师有更多了解,可以去看看他的自述《悲喜同源》。这个书名,同时也是陈其钢音乐作品的名字。想听音乐,可以在网上找到陈其钢的主页。而《悲喜同源》这本书里,也单独做了一张折页的卡片,可以扫码收听音乐。
之所以说既陌生又熟悉,也是因为,如果与大事件相关联,他是2008年奥运会的音乐总监,那首著名的主题曲《我和你》就是他创作的。而且也没少与张艺谋合作,为其电影作品,比如《山楂树之恋》《归来》,以及《金陵十三钗》创作电影配乐。在筹备奥运会期间,几位50后资深专业人士齐聚一堂,除了张艺谋、陈丹青、蔡国强之外,陈其钢也是这一代里的代表人物。
当上奥运会音乐总监,对陈其钢来说是一种荣誉,但也正是因为几个月全身心的投入,身体也遭受更多摧残,手脚起泡,头顶上也留下伤疤。正如他对窦文涛等人坦言的那样,这件事对他的确很重要,是好事,但一生只能做一次。否则极大的精神和体力消耗,最后还是会体现在脆弱的身体上。

2019年,陈其钢检查出癌症后,肺部做了切除手术,也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于是写这本回忆录,是一次自我探寻的过程,从父母及生命的源头,梳理自己这一生经历的大小事件,这样的人生总结性的文字,相信也能给很多读者带来启示。
这样一个有佛相的艺术家,表面看起来温润和善,内心里其实有非常固执和极端的性格。陈其钢个性之强,可以做到取消一场音乐会演出的程度。《如戏人生》就是陈其钢取消的那场音乐会,就是因为排练时发现,自己当初的创作存在很大的问题,就在巡演已经做好各种准备之时,他宁可自掏腰包来赔偿各种损失,也不想草率地做这场演出。而是花了一年的时间,进行修改和完善。

2017年,在去母校中央音乐学院做讲座的陈其钢,提到了当时撤销音乐会的事情,这在纪录片中有所体现,同时也提到此前业界友人邀请他来当作曲系主任,自己推辞的原因。毕竟他知道自己是不太擅长做这些事情的,他的个性和纯粹的艺术家性格,是无法让他参与世俗层面工作的,特别是逃不开的行政事务,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困扰与束缚。
这种举动也让人想起同龄的艺术家陈丹青,他和陈丹青在工作和生活中也有过交集,比如刚才提及的奥运会筹备。两人无论从相貌还是性格上也都有类似之处,比如当年陈丹青回国后,也是因为无法适应国内的教学体制愤而离开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但他逐渐地平和下来与世俗更多层面和解,逐渐走入公众视野,而陈其钢则是真正的隐匿起来,不愿过问世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完全脱离某种责任与使命,只是让自己更加专注在音乐的世界里,比如他在躬耕书院隐休期间,除了追寻自己丰饶的精神世界之外,还组织了国内的年轻音乐家们的研修班,分文不取,甚至还要与书院负责人共同给来访者们提供食宿。
而在这个交流过程中,因为没有了利益层面的勾连,探讨学术层面就变得更纯粹,算是音乐人的世外桃源,这里没有师生之分,没有阿谀奉承,只有真正意义上对彼此音乐的鉴赏与讨论。这就像是聂华苓和丈夫保罗·安格尔创办的国际写作计划一样,虽然没有带动全世界那么大的格局,但其精神内核是相似的。很多国内年轻音乐家不但在这里得到支持和鼓励,也交到了真正意义上志同道合的朋友,离别时面对镜头采访,甚至激动得哽咽起来。


其实陈其钢本身就是属于世界的音乐家。他早年的音乐风格因为个性极强,曾让他在中西方都不受欢迎。但时间会改变一切,当国际化的交流越来越多,当中国崛起被更多人看见,来自全世界的音乐家在陈其钢作品里看到的是带有中国元素的音乐,但用的是西方人可以听懂的方式呈现。由于他长年生活在法国,所以也是这里的音乐家非常重视和欣赏他的才华。
就像陈其钢在访谈或纪录片中反复强调的那样,很多全世界知名的音乐家,不仅仅是属于某个国家,比如伟大的贝多芬,你可以说他是德国音乐家,也可以说是奥地利音乐家,但其实这都不准确,谈归属也没有实际的意义。贝多芬的作品之所以伟大,是因为那是只有他才能创作的音乐,不归属于任何国家,因此音乐的界限才被打破,才能成为具有世界属性的音乐家。

陈其钢本来就是喜欢悲伤的调性,认为人生的本质就是悲剧,这样的态度也和他生命中带来的伤痛有关,比如自己的独子陈雨黎2012年在苏黎世发生车祸意外身亡。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对陈其钢来说是非常巨大的,因为陈雨黎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更是一起创作音乐的合作伙伴,灵魂和精神层面的知音,很多音乐作品,包括影视原声音乐都是父子两人共同创作完成的。
而更令人遗憾的是,陈雨黎去世时还不到30岁,以他当时的音乐成绩,未来前途一片光明。对于陈其钢来说,同样身为音乐家的儿子离世,意味着自己的音乐也没有了传承,心如死灰,价值观也发生了改变,转年就决定归隐山林,来到浙江省丽水市遂昌县湖山乡黄泥岭村的躬耕书院生活。朋友曾提到多次都没有选择的地方,在经历过丧子之痛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换一种生活方式。

通过阅读陈其钢的个人传记,其实可以看到他命中注定要从事音乐这个行当,父亲陈叔亮比自己大五十岁,1901年生人,平生喜欢书画,曾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副院长、院长。陈其钢没有走上美术的道路,而是继承了母亲的事业。他的母亲肖远是新中国成立后重要的音乐教育家与活动家,曾是中国电影音乐学会副会长。从这些身份与名号来看,都能找到未来与陈其钢生活相关的关键词。
如陈其钢所述,人生里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他考取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之后,其作曲老师罗忠镕正是母亲当年的同事。从家庭背景,和父母从事的行业来说,陈其钢是必然要走上文艺之路的。除此之外,他和很多艺术家一样,都有出国留学的经历,这一点也和陈丹青他们的状况类似。

正是在法国巴黎旅居的将近30年时间里,对陈其钢有了很深的影响。作为上世纪80年代初,就去西方国家学习的中国艺术家,眼界一下子打开,完全不知道其他国家的发达程度。在纪录片里,他就提到当时在法国的海滩上,很多女人都是不穿上衣的,这样的自由与开放程度,显然是令那个年代的中国人感到格外震惊的,需要慢慢消化。
当然,对陈其钢在专业领域起到重要影响的人是法国著名音乐家梅西安。后者对这位中国学生宠爱有加,更是多次告诉陈其钢,要想做出成绩,就需要更加自我。这基本上是与更多主流价值观相抵触的一种态度,但作为个性极强的艺术家,一意孤行和比别人更自我的态度则是一种必然的属性。

在来躬耕书院之后,陈其钢也发现自己和这里很契合,有各种神秘的缘分,比如他看到一副对联,出自明代理学家、教育家吴与弼的《康斋日录》,这样写道:淡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后功。在了解过吴与弼的生平后,陈其钢发现这个相隔五百多年的古人竟然是自己难觅的知音。
无论是丧子之痛,还是晚年带来的疾病,70岁之后的陈其钢更多是在坚守中变得更加平和,少了年轻时的锐利、锋芒和极端,更多的是感恩生活中给予自己的一切。虽然喜欢独处,但是也仍然感谢每次的重复与相遇,无论是与研修班的艺术家们,还是来探望自己的友人畅谈,抑或是参与人文纪录片的录制和聊天,每次的一期一会都是自我净化与疗愈的过程。

我个人之所以对陈其钢感到亲切,一方面是他与我父亲年龄相仿,相差一岁,我则与他的儿子陈雨黎同岁。另一方面,自己某种程度上的不被理解和特立独行,也能在陈老师的身上找到了某种精神上的契合与共鸣。这部偏小众的纪录片,和这样个性的艺术家,对现今时代的人来说,都是比较奢侈的,希望有缘人和产生共鸣者,能从智者的身上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点启示,从而能从容的面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