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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说人生“来是偶然”,可我妈的眼泪让我怀疑这句话

我妈说,生我那晚疼得死去活来,听见护士抱着皱巴巴的我嘀咕“是个丫头”,心里那点重男轻女的失落,竟被一阵莫名的庆幸冲散了—

我妈说,生我那晚疼得死去活来,听见护士抱着皱巴巴的我嘀咕“是个丫头”,心里那点重男轻女的失落,竟被一阵莫名的庆幸冲散了——幸好,这苦没白受。多年后她读到莫言那句“来是偶然”,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这‘偶然’两个字,轻飘飘的,可落在我身上,是实打实疼了三天三夜的命啊。”

产房里消毒水的气味至今刻在我记忆里,像一把生锈的锁。母亲的手死死抠着床沿,骨节泛白,汗珠顺着鬓角滚落,砸在枕头上洇开深色的花。助产士的声音隔着水雾传来:“用力!看见头了!”母亲喉咙里滚出的呜咽,像困兽最后的挣扎。当我的啼哭终于刺破紧绷的空气,她整个人瘫软下去,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护士把我擦净包裹好,轻轻放在她汗湿的胸前。她低头看我,眼神疲惫却亮得惊人,嘴角努力想弯起一个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那泪滚烫,滴在我脸上,像烙印。这啼哭而来的生命,对她而言,哪里是轻巧的“偶然”?分明是血肉撕裂、命悬一线的搏斗换来的珍宝。

莫言先生讲“来是偶然”,可落在母亲身上,这“偶然”重若千钧。我的降生,是她用半条命换来的必然。后来我翻看旧相册,指着她产后憔悴却满足的脸问:“妈,后悔吗?”她捏捏我的脸,眼角的皱纹堆起笑意:“后悔啥?你这小讨债鬼,是我心甘情愿背上的债。”

爷爷走的那年冬天,冷得骨头缝都透着寒气。他躺在老屋的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床头柜上排满了药瓶,像一群沉默的哨兵。最后那段日子,他常常望着糊着旧报纸的房梁出神,眼神空茫,仿佛已经望见了我们看不见的远方。父亲守在床边,一遍遍用棉签蘸水,湿润爷爷干裂起皮的嘴唇。爷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某个黄昏,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给爷爷灰败的脸镀上一层奇异的金边。他忽然睁大眼睛,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枯枝般的手微微抬起,指向窗外。父亲连忙凑近:“爹,您要什么?”爷爷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发出声音,那抬起的手,缓缓地、缓缓地垂落下去。屋里的光线暗了,父亲握着爷爷尚有余温的手,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窗台上那盆爷爷侍弄了一辈子的君子兰,叶片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去是必然”。莫言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划开了生命终章的真相。那晚,父亲在灵前枯坐了一宿,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哑着嗓子对我说:“人这一辈子,就像点了一盏灯,时候到了,风一吹,就灭了。”爷爷的灯灭了,留下的是父亲一夜之间多出的白发,和再也无法喊出的一声“爹”。

父亲照顾爷爷的最后半年,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破自行车,穿过半个县城赶到老屋。给爷爷擦身、翻身、喂药、喂饭。爷爷吞咽困难,一顿饭常常要吃上一个小时,饭菜凉了热,热了又凉。父亲从无怨言,只是沉默地重复着这些动作。夜里,他就睡在爷爷床边一张窄窄的行军床上,爷爷稍有动静,他便立刻惊醒。有次我半夜过去,看见父亲佝偻着背,在昏暗的灯光下给爷爷按摩浮肿的小腿。灯光将他疲惫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显得那么巨大,又那么脆弱。他额前的白发刺眼,那是时间无声的刻痕。

“尽其当然”。父亲用他沉默的背影,把莫言这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他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只有日复一日的琐碎与坚持。这“当然”,是为人子者刻进骨血里的责任,是无需言说的本分。他弯下的腰背,撑起了爷爷生命最后的尊严。

直到父亲自己病倒,我才真正尝到“顺其自然”的苦涩。医生拿着父亲的CT片子,指着那片阴影,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站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浑身血液都冻住了,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医生后面又说了什么。巨大的恐惧像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那些关于“顺其自然”的豁达理解,在那一刻土崩瓦解。我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不!不能顺其自然!我要抓住他!用尽一切办法抓住他!

我像疯了一样,带着父亲辗转于各大医院,搜罗各种偏方,强迫他吃下一把又一把据说能“抗癌”的保健品。父亲很顺从,默默配合着我的折腾,眼神里却藏着深深的无奈和疲惫。直到一个深夜,我再次把一堆新买的药片放在他床头,他轻轻推开,叹了口气,声音沙哑:“闺女,别折腾了……爸累了。”他抬起手,轻轻拂开我额前被汗水黏住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小时候哄我睡觉,“你看你,都瘦了……爸这心里,比生病还难受。”那一刻,我所有的强硬和坚持轰然倒塌。我扑在他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嚎啕大哭。原来我所谓的“不放弃”,带给他的竟是更深的负担和痛苦。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写道:“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父亲需要的,不是我徒劳的对抗,而是陪伴他,在这条必然向下的路上,走得安稳些,少些苦痛。我终于学会了松开紧攥的拳头,不再徒劳地与“必然”较劲,而是握紧他的手,陪他平静地走完最后一程。这迟来的领悟,是父亲用他的病痛教会我的,关于“顺其自然”最深刻的慈悲。

莫言先生的“人生四然”,像四把钥匙,试图解开生命无常的锁。可真正走进生活这间屋子,才发现每一把钥匙都带着体温,甚至沾着亲人的血泪。“来是偶然”,却因母亲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有了沉甸的分量;“去是必然”,在爷爷合眼的瞬间,让父亲懂得了生命终章的不可逆;“尽其当然”,是父亲佝偻着背为爷爷按摩浮肿双腿的沉默背影,写满了无言的担当;而“顺其自然”,则是我在父亲病榻前,终于学会松开紧攥的拳头,含着泪与他平静告别的领悟。

生活从不按照哲人的箴言刻板运行。它把“偶然”变成母亲心甘情愿背负的甜蜜枷锁,把“必然”化作父亲一夜白头的彻骨寒凉,把“当然”融入父亲日复一日喂药擦身的琐碎坚持,又把“自然”淬炼成我面对父亲病痛时,从疯狂抗拒到平静接纳的锥心之课。

莫言的四然是智慧,而亲情的羁绊,才是让这智慧落地生根、开花结果的土壤。它让轻飘飘的“偶然”有了血肉的重量,让冰冷的“必然”透出人情的温度,让本该如此的“当然”闪耀着责任的光芒,也让难以抗拒的“自然”最终归于理解与慈悲的怀抱。

史铁生曾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在通向这个“节日”的漫漫长路上,唯有爱,能让我们在“偶然”中珍惜,在“必然”中坚强,在“当然”中尽责,在“自然”中,与命运握手言和。

这四然,终究要浸透了亲情的温度,才称得上圆满。

你生命中,是谁用血肉之躯,为你诠释了这沉甸甸的“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