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从阮大铖的角度，聊了一下侯方域。

今儿，继续聊另一位大名鼎鼎的晚明东林“复社”大佬——吴伟业。

引用一位象友在文章评论里，说的一句经典话：所有政治运动中，文人是最不靠谱的。

这句话不能说百分之百对，但十有八九，大差不离。

吴伟业，娄东诗派开创者，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大名鼎鼎的“江左三大家”，说来实在搞笑。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钱谦益不用多说了！这位“水太凉，头皮痒，柳出墙，悔罪急”的一代文宗，气节上一地鸡毛，被亲外甥金圣叹在自个八十岁生日宴会上当众笑骂是“一个文官小花脸，三朝元老大奸臣”。

跟钱谦益比起来，龚鼎孳还不靠谱。

钱谦益至少运气不错，甲申事变发生时，隐居江南，躲过了投降李自成的机会。

此后，当了南明弘光的礼部尚书。南京沦陷时，他和王铎、赵之龙奉表降了清朝。

龚鼎孳呢？

崇祯七年的进士，当过崇祯的兵科给事中。李自成攻入京师后，他积极报名大顺当官，抢到了“直指使”一职（相当于御史）。

等李自成四十来天灭亡后，龚鼎孳又屁颠屁颠跑到大清的当官登记报名处，谋了一个礼科给事中。一路高升，做到了太常寺少卿、左都御史。

文学上，龚鼎孳有大才。人品上，龚鼎孳可以说是无耻至极。

就气节这一块，他连老婆童氏都比不了。童氏曾是明朝御赐的“孺人”（正七品），女性中的顶流存在。

当童氏听说丈夫龚鼎孳先降顺后降清后，痛骂龚鼎孳没有气节，主动结束了这段婚姻，后半生独自在居住在合肥，终生不接受清朝的任何封赏。

原配跟自己离婚，龚鼎孳无所谓，为了荣华富贵，气节算个什么东西。结发妻子拒绝“侍清”，他果断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重新娶了“秦淮八艳”之一的顾眉（横波夫人），两人没羞没臊地去北京接受了清朝的招纳。

钱谦益在未与原配陈氏离婚的前提下，娶了“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在当时同样是犯了“重婚罪”的。

瞧，堂堂东林君子、复社成员就是这么一群货色。

跟这么两位有才而无耻的人尿在一个壶里，吴伟业能好到哪去？

他的老相好是“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只不过吴伟业稍微好一点，没有为了小三抛妻弃子，跟卞玉京关系上私通、情感上拧巴了一辈子。

当卞玉京死后，吴伟业大笔一挥，写就了长篇爱情悼文——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

言归正传。

当年，复社“舆论围剿”阮大铖时，吴伟业是其中一名闯将。他公开支持复社对阮大铖的政治批判，参与签署了著名的“批判阮大铖”的《留都防乱公揭》，揭露阮大铖的误国罪行。

崇祯四年，22岁的吴伟业高中榜眼。本来这是一次人生高光时刻，结果却引起了一场政治风暴。

这一年，温体仁刚刚升任首辅。这位“不倒翁”阁老对复社这伙“空谈误国”的知识分子丝毫没有好感。

温体仁辅政不久，着手取缔复社。

吴伟业成了一个突破口。为啥？因为他是复社社长张溥的门生。温体仁的计划是，先找人弹劾吴伟业科场舞弊，再扩大案情牵扯到张溥身上，借此把复社给端了。

崇祯爱才，力保吴伟业。在崇祯的庇护下，吴伟业保留功名，成绩有效，特批他回家成亲，暂避风声，等时机成熟再回朝授职。

四年后，吴伟业回朝当官，入职了翰林院编修。

崇祯这个人属于三分钟热度，唯独对吴伟业保持新鲜的激情。

温体仁揪着张溥往死里弹劾，差一点一命呜呼，是吴伟业上疏崇祯替张溥求情，崇祯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过了他的老师张溥。

一个职场新人，董事长能对你好到这个程度，应该说是给了“天大的脸”，朱家给他的“皇恩”不输那些功勋贵戚。

崇祯十三年，吴伟业被提拔成了詹事府谕德。巧的是，父亲去世，要回家丁忧三年。

他这一走，刚好躲过了甲申事变。

弘光政权建立后，朱由崧重新起用吴伟业当詹事府少詹事。干了没几天，在东林党和“马阮联盟”的斗争中，吴伟业辞官回家。

不管怎么说，崇祯和弘光两代朱家帝王对吴伟业已经相当可以了。

吴伟业是如何报答朱家呢？

弘光灭亡后。1652年，两江总督马国柱奉旨给朝廷寻找人才，吴伟业上了举荐名单。

1653年秋天，害怕会遭清朝迫害的吴伟业，收拾铺盖，乖乖北上面圣，当上了秘书院侍讲，转而升任国子监祭酒，成了清朝的大国师。

前一秒，是光复朱明的复社扛把子；后一秒就变成了他们反对的夷族大国师。

有人说，吴伟业是迫于清朝淫威，万不得已才接受清朝官职的。

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太矫情。

首先，朱家人待你吴伟业不薄，无论什么原因，你向清朝屈服了，这就是不忠。

其次，“反清复明”是你复社的终极理想，这活本来就是一个九死一生的活儿。风险系数和代价，尽人皆知。

你没有“引导成一块”的决心，你干嘛加入这个组织，干嘛还要当这个组织的首脑。

（1656年）顺治十三年底，吴伟业借着丁忧的机会，退出了清朝官场。在世人嗤笑和自身悔恨中，度过了十五年，寿终正寝。

临终遗言是“三句没有脸面”，没有脸面见崇祯，没有脸面见恩师张溥，没有脸面见自己的进士同窗挚友（死于抗清）的杨廷麟。

弄了半天，吹牛和忏悔的活，全让他干了，送死都是别人去。

历史打起脸来，总是搞笑又丝滑。

关于吴伟业的滑稽并没有因为他的死而停止。

他那宝贝重孙吴维鹗为了考上清朝的编制，在举人乡试环节，由于压力太大，猝死在南京会试现场，年仅27岁。

成了轰动大清的科举事件。

最后，再简单说两句吧。

普通人怕投错胎，文人怕生错年代。吴伟业就是一个“玩废了，生错了”版本的白居易，他的文风明显有白居易的味道。如果生的稍微恰到好处，没有赶上明清交替的话，这就是一位著名的爱国诗人。

最荒唐的是，吴伟业死后近百年，他装了一辈子清高，却因在清朝当了四年大国师，最后荣登“贰臣传乙等二十四位”。

这一类人！

在安全的时候最勇敢，在危险的时候最贪生怕死；

在弱者面前是硬汉，在强者面前是奴仆；

在善良面前异常的凶狠，在罪恶面前是惊人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