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几家的烟囱早早升起袅袅炊烟,风一吹,便把各家灶上的香气揉在一起,而最绵长、最让人牵念的,始终是那缕小米香。它不像腊肉的醇厚,也不如糕点的清甜,却带着泥土的质朴与烟火的温润,漫过青石板路,钻进每家每户的窗棂,串起了乡村里一段段慢悠悠的好时光。
小时候的乡村,家家户户都种小米。金黄的谷穗在田埂上沉甸甸地垂着,秋风一吹,便掀起层层金浪。收获后,大人们会把谷子晒干、脱粒,再用石碾碾去谷壳,筛出粒粒饱满的小米,装在粗布口袋里,存放在阴凉的屋檐下。每当清晨或黄昏,村巷里总会飘起小米粥的香气,那是主妇们在灶台前忙碌的信号。
我家的灶台靠着院墙,母亲煮小米粥时,总爱敞开厨房的木门。灶膛里的柴火燃得正旺,噼啪声中,铁锅渐渐发烫,母亲把淘洗干净的小米倒进沸水,白色的水汽 “腾” 地升起,带着淡淡的米香漫出来。邻居家的王婶恰好路过,隔着院墙就笑着喊:“大妹子,又煮小米粥啦?闻着就香!” 母亲也笑着应:“等会儿熬好了,给你家送一碗尝尝,今天多加了几颗红枣。”

乡村里的小米香,从来不是独属于一家的味道。谁家煮了小米粥,总会多熬一碗,端给隔壁的老人,或是分给放学回家的孩子。我常常捧着母亲递来的粗瓷碗,踩着石板路送到李奶奶家。李奶奶的牙不好,最爱喝软烂的小米粥,她接过碗,总会拉着我的手塞给我一把炒花生,笑着说:“你家的小米熬得地道,米油都挂碗呢。” 有时邻居家炖了土豆,也会端来一碗,浇在我的小米粥里,咸香的土豆配着软糯的小米,成了童年最难忘的滋味。
农忙时节,小米香更是成了慰藉辛劳的良药。田地里的人们顶着烈日收割、耕种,直到日头西斜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这时,各家的灶台上早已煮好了小米粥,配上咸菜、腌萝卜,简单的一餐,却能驱散所有的倦意。男人们端着大碗蹲在门槛上,一边喝粥一边聊着田里的收成;女人们坐在炕沿上,说着家常,偶尔给孩子喂一口粥。米香在空气中弥漫,夹杂着欢声笑语,让忙碌的日子也变得温柔起来。
后来村庄渐渐有了变化,年轻人陆续进城,田地里的谷子种得少了,老灶台也慢慢被电饭煲、燃气灶取代。但每次回到乡村,总能在某个清晨或黄昏,闻到熟悉的小米香。那是留守的老人在灶台前忙碌,用慢火熬着岁月,也熬着对家人的牵挂。偶尔路过,老人会热情地招呼:“来喝碗小米粥吧,刚熬好的,还热乎着呢。”
端起粗瓷碗,小米的香气在舌尖弥漫,带着乡土的气息与邻里的温情。忽然明白,灶上的小米香,不仅是食物的香气,更是乡村的印记,是邻里间不分你我的淳朴情谊。那些围着灶台分享粥香的日子,那些在米香中闲话家常的时光,都成了人间最珍贵的好时光。
人间的美好,从来都藏在这些平凡的烟火里。小米香不散,邻里情不变,乡村的岁月便依旧温暖。愿我们无论走多远,都能记得这缕灶上的小米香,记得那些慢下来的时光,记得人间最本真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