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维吾尔族,很多人脑海里会立刻浮现出鲜活的画面:喀什大巴扎上戴着花帽、吆喝着售卖葡萄干的大叔,天池边能歌善舞、裙摆飞扬的姑娘,或是短视频里爆火却让人听得一头雾水的 “囊盐文”(维吾尔语口语的趣味戏称,比如 “亚克西姆”“囊滴很” 这类日常表达,外人初听觉得新奇难懂)。根据 2020 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聚居在新疆天山以南的维吾尔族,以 1177.45 万的人口数量,超越了 1137.79 万的回族,成为仅次于汉族和壮族的我国第三大民族。

但奇怪的是,这个人口庞大的民族,却常常被大众误解。最常见的疑问就是:同样信仰伊斯兰教,维吾尔族和回族到底有啥不一样?还有个流传很广的误区 —— 清末民初 “汉满蒙藏回” 的政治口号里,那个 “回” 字,总被人当成现代回族。其实这是个大误会,今天咱们就顺着历史的脉络,聊聊维吾尔族的前世今生,也把这些疑惑说清楚。
一、维回之别:血缘、语言里的千年差异
先解答核心问题:维吾尔族和回族到底差在哪?这得从根源上说起。
首先是名称的误会。清代的 “回” 是个特别复杂的称呼,广义上指所有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狭义上其实特指聚居在天山以南的维吾尔族。当时清政府管维吾尔族聚居地叫 “回疆”“回部”,而对回族则称 “汉回”“回回”,特意做了区分。
从血缘来看,两者的源头虽有交集,却走向了不同方向。现代回族经过千年与汉人的通婚融合,血缘上更接近汉族。我认识宁夏的回族小伙小李,他爷爷是陕西汉人,奶奶是回族,家里既保留着开斋节封斋、炸油香的习俗,也会在春节贴春联、包饺子,日常交流说的是西北方言,和周围汉人毫无隔阂。
而维吾尔族大多保持族内通婚,血缘上更接近中亚的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国民族。新疆和田的维吾尔族姑娘古丽说,她的爷爷奶奶、父母都是维吾尔族,家族里的亲戚也基本都是本民族通婚,家里的生活习惯、饮食禁忌,都保留着浓厚的中亚文化印记。
语言差异就更明显了。回族现在已经完全使用汉语,只是部分日常用语保留了一些阿拉伯语、波斯语借词,比如 “清真”“阿訇”“尔麦里”(宗教活动)。咱们去兰州拉面馆,老板说的都是地道的西北方言,偶尔冒出的专业术语,也能通过语境轻松理解。
但维吾尔族至今保留着自己的语言,现代维吾尔语和中亚的乌兹别克语几乎可以互通。在乌鲁木齐的国际大巴扎,年长的摊主会用维吾尔语吆喝着售卖巴旦木、无花果,年轻一代则能熟练切换维语和汉语,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顺畅沟通。有一次我遇到一位维吾尔族商人,他说自己去乌兹别克斯坦进货,不用带翻译,和当地商贩直接用母语就能谈生意,就像咱们和四川人、广东人交流一样自然。
不过你可能想不到,这两个民族的起源,其实在千年前有着奇妙的交集。这个故事,得从一场拯救大唐的战役说起。
二、助唐平叛:两个民族的共同起源伏笔
公元 757 年 11 月,也就是唐朝至德二年九月,长安城外的香积寺附近,爆发了一场决定大唐命运的决战。交战双方是郭子仪率领的 20 万唐军,和安守忠指挥的 10 万安史叛军。这是安史之乱爆发、长安沦陷后,唐朝中央第一次在关中地区与叛军主力正面硬刚。
这场仗打得异常惨烈,整整激战了 8 个小时。最终唐军大获全胜,斩杀叛军 6 万余人,把安史叛军赶出了关中,让濒临崩溃的唐王朝又延续了 150 年。这场 “香积寺之战”,也被后世称为 “再造唐室” 的关键战役。

但很少有人知道,唐军的胜利背后,有一群来自西域、中亚的 “外援” 功劳不小。当时唐肃宗为了平叛,向回鹘、于阗、大食(阿拉伯帝国)等国借调了外邦部队,这些雇佣兵虽然人数没有明确记载,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立下了汗马功劳。《旧唐书・西戎传》里就有记载:“至德初,遣使朝贡,代宗时为元帅,亦用其国兵以收两都。”
正是这两支外援部队,埋下了维吾尔族和回族的起源伏笔。
第一支是回鹘汗国的军队。回鹘人擅长骑射,当时回鹘可汗接到唐朝的求助后,立刻派了几千骑兵赶来。这些骑兵个个勇猛善战,骑着快马、挥舞弯刀,从侧翼突袭叛军防线,打得叛军溃不成军。而这个回鹘汗国,就是现代维吾尔族的祖先源头。
第二支是大食帝国的士兵。他们带着独特的中亚弯刀,和唐军的长枪战术相互配合,在战场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平叛之后,有相当一部分大食士兵没有回国,留在了中国,在长安附近娶妻生子、定居下来。到了唐德宗建中元年(公元 780 年),这些已经扎根中国的大食士兵,主动请求成为唐朝臣民。
此后,唐宋时期,更多阿拉伯人、波斯人通过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来到中国,他们和留在长安的大食士兵后裔慢慢融合,又不断与汉人通婚,逐渐形成了回族的直系祖先。
而回鹘人呢?他们在唐朝后期的命运,发生了重大转折。
三、西迁之路:从蒙古草原到西域的千年扎根

回鹘汗国原本是突厥民族的一支,公元 742 年,他们联合唐朝消灭了后突厥汗国,两年后正式建立回纥汗国(后来改名为回鹘汗国),成为蒙古草原的新霸主。和历史上大多数与中原为敌的游牧政权不同,回鹘汗国和唐朝的关系特别好,是名副其实的 “盟友”,这也是唐朝能放心向他们借兵的原因。
但好景不长,到了晚唐时期,立国近百年的回鹘汗国逐渐衰落,部落内讧不断,外敌也趁机入侵。公元 840 年,回鹘汗国彻底崩溃,十五个部落分成三支,开始了漫长的西迁之路,目的地是远离纷争的西域和中亚。
这三支西迁的回鹘,后来各自走出了不同的命运:第一支定居在吐鲁番盆地,建立了高昌回鹘政权。现在吐鲁番的交河故城,就是当年高昌回鹘的都城遗址。游客到这里参观,还能看到保存完好的夯土城墙、佛塔和民居,墙壁上残留的佛教壁画,见证了当时这里的佛教盛况。高昌回鹘时期,回鹘人主要信仰佛教,和中原王朝也保持着密切联系,经常遣使朝贡。第二支迁到了帕米尔高原西部,被称为葱岭回鹘。他们后来和当地的葛罗禄人、样磨人等融合,实力不断壮大。第三支迁到了河西走廊,建立了甘州回鹘政权。他们生活的区域更接近汉地陕甘,长期和汉人、藏族人交往融合,后来逐渐发展成为现代的裕固族。现在甘肃张掖的裕固族自治县,就是他们的聚居地,裕固族的语言、服饰还保留着当年甘州回鹘的一些痕迹。
其中,高昌回鹘和葱岭回鹘,在与当地的葛罗禄人深度混血后,成为了日后维吾尔族的核心族群。而真正改变他们命运的,是一场宗教信仰的变革。
四、伊斯兰化:西域从 “千里佛国” 到宗教新格局

葱岭回鹘与葛罗禄人融合后,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政权 —— 喀喇汗王朝。这个王朝的早期历史虽然缺乏详细史料,但主体民族是回鹘和葛罗禄人的混血后代,这一点是史学界的共识。
更重要的是,喀喇汗王朝成为了回鹘历史上第一个皈依伊斯兰教的政权。公元 960 年,喀喇汗王朝正式宣布将伊斯兰教定为国教,这标志着回鹘人的伊斯兰化进程全面展开。
伊斯兰教义主张 “唯一真主”,而当时的西域,自汉朝以来就是佛教的兴盛之地,被称为 “千里佛国”。信仰的差异,最终引发了一场持续数十年的战争。喀喇汗王朝的首要目标,就是汉魏时期就存在的佛教古国 —— 于阗。
这场战争打得异常艰难,持续了整整 40 多年。于阗国的佛教僧人和平民顽强抵抗,很多寺庙成为抵抗据点。但最终,于阗国还是在 11 世纪初(北宋时期)被彻底消灭。曾经盛行的佛教在西域遭到毁灭性打击,大量佛塔被拆毁,佛像被打碎,佛经被焚烧。
随着于阗国的灭亡,佛教势力被迫退到天山以北,西域形成了以天山为界的宗教格局:山南是伊斯兰教的天下,山北依然以佛教为主。曾经香火鼎盛的 “千里佛国”,从此成为历史记忆。
不过,这种南北分治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后来蒙古帝国崛起,西域被纳入察合台汗国的统治范围。察合台汗国的蒙古贵族很快就皈依了伊斯兰教,并且大力推行。到了元明之际,伊斯兰教彻底战胜佛教,成为西域的主流宗教。而维吾尔族的前身 —— 回鹘人,也最终全部成为伊斯兰信徒。
这里还有个小知识点:“维吾尔” 这个名称,最早出现在元朝。当时蒙古人通过蒙语对译,把 “回鹘” 的突厥语发音直接音译为 “卫吾尔”。但这个名字在汉语里听起来有点 “畏惧” 的意思,不太雅观。直到 1934 年,民国新疆省政府征求了维吾尔族各界人士的意见后,决议将 “畏吾尔” 改为 “维吾尔”,寓意 “维护团结、保卫祖国”,这个名称一直沿用至今。
五、清朝经略:西域成为维吾尔族的核心聚居地

元明时期,西域虽然主流宗教变成了伊斯兰教,但控制权一直掌握在蒙古人手中。直到清朝,这种局面才彻底改变,西域最终成为维吾尔族的核心聚居地。
这一切的转折点,是清朝与准噶尔蒙古的百年战争。准噶尔蒙古是漠西蒙古的一支,17 世纪崛起后,建立了强大的准噶尔汗国,控制了包括西域在内的广大地区,成为清朝的西北大患。从康熙二十七年(1688 年)开始,清朝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用了整整 70 年时间,才最终平定准噶尔。
1757 年夏天(乾隆二十二年六月),数万清军抵达伊犁,准噶尔汗国的最后一位实权人物阿木尔萨那带着妻子和亲信共 8 人,连夜逃往俄国。三个月后,阿木尔萨那病逝于俄罗斯的托博尔斯克,准噶尔汗国彻底灭亡。为了永绝后患,乾隆皇帝下令清军对残余的准噶尔部落 “全行剿灭,永绝根株”。
这场持续 70 年的清准战争,彻底改变了西域的民族构成。曾经地跨千里、铁骑数万的准噶尔蒙古,从此在西域一蹶不振。如今在新疆,虽然还能看到蒙古牧民的身影(主要是土尔扈特部、和硕特部后裔),但在总人口中所占比例微乎其微,完全无法与维吾尔族相比。
乾隆的这一决定,也完成了自喀喇汗王朝以来,伊斯兰教在西域取代佛教的 “最后一公里”。从此,佛教和准噶尔蒙古一起,逐渐淡出了西域的历史舞台,天山以南彻底实现了伊斯兰化。
但准噶尔的覆灭,并没有让西域立刻安宁下来。原本被蒙古人压制的 “回部”(即维吾尔族先民),在蒙古这个 “大山” 倒了之后,迅速填补了势力真空,多次发动叛乱对抗清廷。
1757 年,也就是清准战争结束的同一年,回部的大小和卓(波罗尼都、霍集占兄弟)就发动了叛乱,西域战火重燃。清军经过两年的艰苦征战,才最终平定叛乱,统一了天山南北。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1820 年道光皇帝刚即位,大小和卓的后裔张格尔就以宗教为幌子,煽动回部反叛清朝。这场叛乱持续了 7 年,直到 1827 年(道光七年),清军才抓获张格尔,押往北京处死,叛乱才彻底平息。
到了近代,1931 年,在哈密的和加尼雅孜领导下,又爆发了一场类似大小和卓之乱的暴动,最终在盛世才的镇压下,于 1932 年平息。
虽然叛乱频发,但清朝对西域的治理,奠定了今天新疆的版图基础。乾隆二十四年(1759 年),清朝正式将西域命名为 “新疆”,意为 “故土新归”,并设立伊犁将军,加强对新疆的管辖。此后,清政府鼓励内地汉人、回族等民族移民新疆,与维吾尔族同胞一起开垦土地、发展生产。比如伊犁的屯田区,就是当年清军士兵和内地移民共同开发的,现在依然是新疆的粮食主产区之一。
六、扎根中国:从 “西域来客” 到 “华夏归人”

从公元 757 年助唐平叛的回鹘骑兵,到公元 840 年西迁西域的回鹘部落;从喀喇汗王朝的伊斯兰化,到清朝时期成为西域的主体民族,维吾尔族的千年历史,就是一部不断迁徙、融合、扎根的历史。
如今,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片片绿洲上,维吾尔族同胞早已把这片土地当成了自己的家园。在和田,维吾尔族农民用现代化的机械采摘棉花,他们种植的长绒棉,纤维长度居世界前列,供应着全国的纺织业;在喀什,维吾尔族手艺人传承着千年的技艺,制作的手工地毯、民族乐器,不仅在国内热销,还远销中亚、欧洲;在乌鲁木齐,维吾尔族大学生和汉族、回族等各民族同学一起在校园里学习,毕业后有的留在城市工作,有的回到家乡,用所学知识建设新疆。
当我们走进新疆,看到的是各民族同胞和睦相处的温馨画面:汉族游客在维吾尔族老乡家做客,品尝着香甜的烤包子、奶茶;回族商人与维吾尔族摊主合伙做生意,互帮互助;各民族小朋友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一起唱歌、游戏。这些平凡而温暖的瞬间,正是千年民族融合的最好见证。
历史早已证明,中华民族的形成,从来不是单一民族的独角戏,而是各民族相互包容、相互融合的结果。维吾尔族的千年故事,还在继续;各民族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的篇章,也将在新时代写下更精彩的内容。因为我们都明白,我们的根,早已在岁月的浇灌里紧紧缠绕,再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