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6日下午2点51分，香港大埔宏福苑的日常被打破。正在进行外墙维修的宏福苑突然冒出火苗，随后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短短34分钟内，火警从三级跃升为四级，当日下午6点22分，已升至五级火警。
截至28日下午，这场火灾已造成128人遇难，包括一名殉职的消防员。宏福苑8栋楼中7栋被波及，香港警方已拘捕3名工程公司负责人，涉嫌误杀。01 火灾何以如此致命宏福苑建于1983年，楼龄已达42年，共有8栋31层高的住宅楼，提供1984个小户型单位。这个典型的香港“居者有其屋”计划屋苑，常住人口4643人，其中65岁以上长者占比36.6%，老龄化现象突出。火灾发生时，宏福苑正处于大规模维修中。自2024年7月起，该小区启动了集资超3亿港币的外墙维修工程，原计划于2026年3月至6月陆续拆网拆棚。维修工程留下了大量竹制脚手架和防护网，这些材料成为了火势快速蔓延的“导火索”。香港理工大学建筑环境与能源工程系副教授黄鑫炎指出：“如果整栋楼全部铺满竹制脚手架，风险是非常大的。火直接沿着竹子往上蔓延，根本没有阻隔，可能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上海应用技术大学副教授麻庭光分析，火灾失控是多重因素叠加结果。冬季风干物燥的气候成为火势的天然助推器；外墙工程长期缺乏阻燃规范，多栋同时施工导致原本存在的防火间距被临时“抹除”。立体燃烧现象是这场火灾特别致命的原因。麻庭光解释，高层建筑外墙一旦形成连续可燃物体系，在特定的风力与湿度条件下被点燃，就有可能瞬间出现“烟囱效应”，让火势在几分钟内向垂直方向急剧扩张。这种多向传播、三维包裹式的燃烧结构，一旦形成，就意味着传统阻隔手段在外墙开放连通的环境中几乎无法发挥作用。02 施工材料与监管隐患香港警方调查发现，宏福苑建筑物外墙的保护网、防水帆布、塑料布疑未符合防火标准。更令人担忧的是，唯一一栋未受波及的大厦，每层电梯大堂窗外都有发泡胶包封，这种材料易燃且可能加速火势蔓延。
香港保安局局长邓炳强表示，大厦外墙物料着火后的蔓延程度“较一些合规格物料远远猛烈和蔓延得快”，这一情况极不寻常。竹制脚手架的成本优势是其被广泛使用的主要原因。一副阻燃网价值90元港币，而无阻燃功能的普通网仅50多元，且阻燃网不耐用，需要经常更换，成本高昂。利益纠葛等因素导致香港一直未全面禁止竹制脚手架。监管漏洞也是问题之一。香港建筑业总会理事长周思杰指出，阻燃网性能会随时间及环境因素逐渐失效，业界一般建议每月剪取样本测试，但目前法例并没有强制要求定期检测。更令人担忧的是，宏福苑的消防设施在火灾前已显隐患。业主立案法团会议记录显示，小区多栋楼的消防水缸曾出现漏水、老化锈蚀问题。在2025年5月和7月的会议中，均有报告提及需要更换老化的消防喉管。03 高层建筑火灾救援的世界性难题香港消防处在接报5分钟后即到达现场，但当时棚架已经起火，火场面积约27米×21米，火势已开始向楼内和其他大楼蔓延。消防处共出动128辆消防车、57辆救护车，累计投入767名消防救护人员，但仍难以快速控制火势。
高层建筑火灾救援面临天然难题。国家消防救援局消防监督司一级指挥长王天瑞曾指出：“再高的消防车也赶不上高层建筑增长的高度，考虑登高面、作业面、气象条件等因素，真正有效救援高度只有50多米。”而宏福苑建筑高度远超这一有效救援高度。香港的消防响应采用分级制度，通过不断提升警情等级来申请更多资源。麻庭光认为，这一制度的前提是火势能够在升级流程期间保持相对稳定的增长，而不是呈现指数级扩张。外墙工程引发的立体火灾具有爆发性特征，使传统火情评估和上报环节出现滞后效应。老旧小区的人口结构也增加了疏散难度。宏福苑近1700名65岁以上长者，在紧急情况下快速疏散面临巨大挑战。04 城市更新应树立“安全优先”原则这场火灾揭示了城市更新过程中的深层问题。城市更新不仅是改善居住环境的民生之举，更应是一场以安全为核心的系统工程。
材料安全是首要防线。内地已于2021年发布《房屋建筑和市政基础设施工程危及生产安全施工工艺、设备和材料淘汰目录（第一批）》，明确禁止使用竹木脚手架。香港有必要重新评估建筑材料的防火标准，全面推广金属棚架和阻燃材料。过程监管同样关键。宏福苑的维修工程计划持续近两年，在如此长的施工周期内，确保“边住边修”模式的安全需要严格的监管机制。应强化动火作业审批和监管，配备专人现场监管，并设置完善的应急预案。对于老旧小区，应避免多栋楼宇同时施工。消防专家指出，多栋建筑同时搭建脚手架和防护网会缩小防火间距，形成“立体燃烧库”。分期分批施工可降低风险。应急管理部在相关提案答复中表示，要“推动老旧高层建筑分期分批纳入城镇老旧楼宇改造范围，重点解决消防供水、消防车道、消防车登高操作场地及灭火救援窗、电动自行车集中停放充电设施和易燃可燃外墙保温材料等‘顽疾’”。这些措施应得到全面落实。05 构建城市消防安全系统面对全国超过100万栋高层建筑且数量仍在不断增加的现实，我们必须从根本上提升城市消防安全水平。从合规性思维向安全等价性思维转变。麻庭光建议，从满足消防合规性要求转向维持安全等价性的思路，才能更好地解决维修工程带来的防火挑战。这意味着即使在进行施工改造时，也应通过额外措施维持与原设计相当的安全水平。基于气候条件的消防响应机制值得推广。麻庭光提出，消防系统应当建立基于湿度、风速的季节性响应模型，必要时提前提高响应等级。这类似于台风来临前的预先布防，而非暴雨落下后的匆忙补救。加强社区层面的火灾应对能力。国家消防救援局已指导各地加强微型消防站或志愿消防队建设。各省市通过明确消防重点单位，在社区设置微型消防站，定期组织演练。这种基层防控力量能在专业救援力量抵达前发挥关键作用。公众消防教育需要创新。麻庭光指出：“发达社会重视中小学消防科普，科普对象往往是儿童的父母，而不是儿童本身，因为父母更会倾听儿童的说话。”这种思路值得借鉴。
有的省市已经行动，为高层建筑拧紧“安全阀”，通过升级救援力量、改造消防设施、强化装修监管等举措，构建立体化的高层灭火救援体系。这些措施代表了城市安全管理的新方向。香港大埔火灾的烟雾终将散去，但留给城市的思考不应停止。每一次大修、每一次城市更新，都应将安全置于首位，不再让改造工程成为生命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