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6日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从香港大埔宏福苑蔓延而出，火舌顺着外墙的棚架一路攀升，将整栋大厦变成燃烧的“烟囱”。截至发稿前，死亡人数已攀升至44人，伤者超过66人。香港消防署甚至启用了最高级别火警，扑救难度罕见地沉重。

警方随后拘捕了涉事工程公司两名董事及一名工程顾问，罪名是因严重疏忽导致重大伤亡，涉嫌“误杀”。然而，案件背后真正刺痛公众的问题不止于此：2025年了，香港为何仍在大量使用竹脚手架——这种看似“古法”的技术？

在烟雾散尽之前，这个问题必须被重新审视。

许多人第一次看见香港街头那些从地面一直搭到几十层楼高的竹架时，第一反应往往是惊叹甚至难以置信：竹子，真的能挑起现代城市的结构修复吗？这么轻、这么细的材料，能在高层建筑外墙承载工人、承载风雨，还能在台风频繁的香港撑得住？

答案是：它真的能。而且香港用竹架，不是情怀驱动，而是长期历史、城市结构、工人生态等多重力量促成的现实选择。

香港的城市肌理极度紧凑，马路窄、楼间距逼仄，大量老旧楼宇又需要频繁外墙翻修、管线检修。相比笨重、运输困难、搭建周期长的金属脚手架，竹子轻、便宜、易切割，而且几乎可以“临时造、用完即弃”，不需要仓储，不会占用寸土寸金的空间。

换句话说，在香港这种超密度都市里，竹脚手架的灵活性简直就是一种“城市特化生物”。你可以把它看成是香港建筑业适应环境演化出的独特工具。

从直觉上看，金属脚手架似乎更现代、更安全，但在香港，这个判断并不完全成立。

竹子有几个被时代忽视的优势：

第一，它不烫。香港湿热，夏季烈日下钢管温度能烫伤皮肤，而竹子天然降温、导热慢，极大减轻工人的身体负担。

第二，它反而更抗腐蚀。潮湿环境下，钢架容易生锈，维护成本高，而竹子处理后可长期保持韧性和强度。

第三，它并不脆弱。对于熟练的搭棚工来说，竹结构的稳定性超过外界想象。甚至在香港，竹架还能在台风下“随风轻摆”，不易整体倒塌。

因此，竹脚手架可能在我们看来它不如钢铁，但是在香港这样地方，它刚好更合适。

然而，竹脚手架的优势永远不应该成为监管松懈的借口。竹脚手架本身并非问题，但竹脚手架施工下产生的各种“灰色做法”，在城市老化、建筑密度极高的香港，会不断放大风险。

香港竹棚行业还有一个更残酷的现实：工人断层。

竹棚搭建是门手工艺，需要长期经验积累。然而这一代年轻人无人愿意入行，搭棚师傅的主体是50岁以上的老工人。这意味着：

– 金属脚手架需要重新培养大量机架工人– 老一代搭棚师傅不愿放弃熟练技术– 建筑商也依赖熟手以减少工程时间与成本

当行业形成稳定利益格局，变革自然困难。有人说竹脚手架是文化遗产，但说它是行业利益共同体，也毫不夸张。所谓“环保”“传统”“历史工艺”，都常常成为游说者阻止改革的理由。

2025年3月，香港政府已要求至少50%的公务工程使用金属脚手架，这是一个信号，但仍旧不够。民间工程、大量老旧建筑翻修工程仍然完全依靠竹架。

香港没有决心全面改革，而竹脚手架依旧牢牢占据城市外墙。直到大埔火灾，人们才意识到——任何一个系统，只要老旧到无法被监管覆盖，就可能成为灾难的引爆点。

如果把原因全部归咎于竹脚手架，那是不公平的。但如果用“传统”来掩盖制度空洞，那就是危险的。

竹脚手架之所以在香港延续到21世纪，是因为它确实曾经“最好用、最经济、最适应城市环境”。但当城市老化、外墙密封、可燃物堆积、安全标准不断提高，任何传统都不能永远以“习惯”作为挡箭牌。

竹脚手架可以继续存在，但必须建立在严格监管、明确规范、现代安全的前提下，而不是让承包商随意用发泡胶封窗这种行为都能蒙混过关。

真正需要被淘汰的，不是竹子，而是那套过时、松散、靠经验和惯例维持的安全管理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