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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氏创作典型特征的2部作品:《死屋手记》和《地下室手记》

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多读者会想到好像怎么读都读不完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罪与罚》。著名俄语翻译家、学者刘文飞却说《死

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多读者会想到好像怎么读都读不完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罪与罚》。著名俄语翻译家、学者刘文飞却说《死屋手记》和《地下室手记》这两部篇幅不大的小说才是“最具识别度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因为它们“一看就知道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一看就知道是其他作家很难写出来的”。

本文摘选自《俄国文学:审美的乌托邦》,经出版社授权推送。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两部作品都题为“手记”,一部叫《死屋手记》,一部叫《地下室手记》。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中,这两部作品虽然篇幅不大,都应该算是中篇小说,但它们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中却占据着重要地位,它们是具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典型特征的两部作品,换句话说,是最具识别度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一看就知道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一看就知道是其他作家很难写出来的,与此同时,这也是作家创作过程中具有路标转换意义的两部作品。

《死屋手记》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西伯利亚鄂木斯克要塞中亲身经历的写照,作品由回忆录、随笔、日记等组合而成,没有连贯的情节,将作品联结为一个整体的是第一人称主人公的心理感受。在俄国沙皇的专制统治下,关押犯人的要塞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作者将自己那些恐怖的记忆通过《死屋手记》再现给读者,小说对当时社会乃至制度的抗议和抨击力度无疑是巨大的。

这部作品从这座监狱要塞的外表写起。

作者写道:这是一座用高高的原木围起来的院落,长约200步,宽约150步,呈不规则的六边形,大门永远紧闭,“这座大门外面才是光明的自由世界,在那里人们过着跟大家一样的生活。但是,在大墙这一边想象外面的世界,就像那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丽的童话。这边是个自成一统的特殊世界,这里有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法律,有自己的服装,自己的风俗习惯,这是一座把人活埋的死屋,这里的生活与外面的任何地方都不同,人也是特别的。我现在要描写的就是这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接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分别叙述了他“最初的印象”,“第一个月”的生活,写到他在狱中结识的人,狱中的日常生活,狱中的人和动物,狱中的诊所,犯人的越狱行动等等,最后写到他苦熬数年,终于等到了“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的前夜,暮色中,我沿着监狱的大墙最后—次把我们的整个要塞绕了一圈。这些年来,我绕着这堵大墙走了几千次啊!在我到这里来服苦役的第一年,我独自一人,在这些牢房后面徘徊,孤零零的,满腹愁绪。我记得,我当时计算过,我在这里还要待上几千天。上帝啊,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啊!……我在默默地同我们牢房的这些发黑的木头墙告别。在我入狱之初,这些木头墙是多么的阴森恐怖,想必,比较过去,它们现在也衰老了;但是我并没有觉察出这一点。在这四堵墙里,有多少青春被白白地葬送掉了啊!有多少伟大的力量被白白地毁灭在这里啊!要知道,应该有一说一:要知道,所有这些人都是一些不平凡的人。要知道,这些人也许正是我国全体人民中最有才华、最有力量的人。但这些强大的力量却被白白地毁灭掉了,被反常地、非法地、无可挽回地毁灭了;而这又是谁之罪呢?

可不是吗,究竟是谁之罪呢?

在《死屋手记》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再次重复了赫尔岑提出的《谁之罪》的质问,他也用这部作品开启了俄国文学中的“大墙文学”“劳改营文学”的先河,后来,到了20世纪的解冻时期,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沙拉莫夫的《科雷马故事》、多夫拉托夫的《营区》等作品又继承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一传统。

不过,《死屋手记》并不仅仅是一种“暴露文学”,是一篇揭露监狱内幕的报告文学,目睹“死屋”之黑暗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记》中表达出了一些更为深刻的感悟和思考:

首先,是对犯罪原因的深究,作者发现,大多数犯人之所以犯罪并非出于个人原因,而是不公平的社会使然,相比较而言,完善一个社会要比惩罚一个人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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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对犯人中间“不平等”现象的发现,同为阶下囚,阶层和阶级之间的敌意乃至仇恨依然如故,由此不难看出,由不公平所导致的俄国社会分化已经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

俄国人固有的善良、忍耐、恭顺等美德依然存在于许多来自民间的普通囚犯身上,较之于来自贵族阶层的流放犯,这些具有深刻宗教感的囚徒身上依然存在着一些闪光的品质。

与《死屋手记》构成呼应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另一部“手记”,就是《地下室手记》。这部作品1864年发表。

《地下室手记》由两个章节构成,第一章的题目是《地下室》,第二章的题目是《由于潮湿的雪》。小说和《死屋手记》一样,因为标明是“手记”,所以也采用第一人称叙事。

这是小说的开头:

我是个病人……我是个凶狠的人。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我想,我的肝脏有病。但是,我丝毫不懂得我的病情,我确实不知道我有病。我不去治病,也从未去治过病,虽说我是尊重医学和医生的。再说,我还极其迷信;当然,我还没有迷信到不尊重医学的地步。(我受过足够的教育,能让我不迷信,可我还是迷信。)不,我是因为赌气而不愿去治病的。你们也许不愿意了解这一点。我却是明白的。自然,我无法向你们解释清楚,我这是在和谁赌气;我也一清二楚,我不去医生们那里决不会使得他们“难堪”;我比谁都清楚,我这样做,只会害自己,而不会殃及他人。但是,如果说我没有去治病,这毕竟是在赌气。肝脏在痛,那么,就让它痛得更厉害些吧!

小说通篇都是这样一种挑衅的语言,这样一种忿恨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的人,或者说这样说话的人,是彼得堡的一个中下级官吏,八等文官,四十岁,他人很聪明,也接受过教育,在得到一位远亲去世后留给他的一笔不大的遗产(六千卢布)之后,他就辞去工作,躲进地下室,与世隔绝,在“手记”中记下他在生活中遭受的屈辱,积累的怨恨,时间已经长达一年。

他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改变周围的环境,但他内心里却又是一个骄傲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他否定各种社会理想和道德原则,主张绝对的个性自由,但在生活中却又谨小慎微,卑微胆怯,就像地下室里一只心理阴暗的耗子。

他自称他成不了任何一种人,既不是小人也不是君子,既不是英雄也不是爬虫。他嘲笑美和崇高,鄙视人人趋之若鹜的利益和享乐,认为内心的真正自由才是人最应该珍视的,最应该追求的。

他在作品中感叹:“我深信不疑,人的全部问题恰恰就在于,他每时每刻都要向自己证明他是人,而不是琴键!”他最不能忍受“二二得四”这样一种颠扑不破的真理和公式,认为“二二得五”有时也是很可爱的东西。

在小说的第二章,主人公追忆了他二十四岁时遇到的事情。

在办公室里,他总是不敢拿正眼去看同事。他想去打台球,却被一个军官像赶苍蝇一样赶了出来,“尽管我比所有人都聪明和高尚,但我仍然只是一只受人欺凌和侮辱的苍蝇”。

在与几位同学聚会时,他因为没有钱再一次遭到奚落和冷落。他学着同学的做派,进了妓院,遇见了妓女丽莎,他在恶毒地对待对方之后,又开始给对方上课,上道德课,使得丽莎觉得他“好像是按照书本上的句子说的”。

“地下室人”把地址留给了妓女,可是等丽莎三天后来找他的时候,他又用话语侮辱丽莎。丽莎站起身来离去,把“地下室人”塞到她手心的五卢布纸币扔在地板上。

小说的最后一句,已经不再是“地下室人”的第一人称口吻,而变成了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他写道:“不过,这位奇谈怪论者的《手记》至此仍未结束。他没有停下,还在继续地写。但是,我们却认为,可以在这里打住了。”

这个中篇几乎没有多余的情节,通篇都是主人公的讲述,也有人把他的讲述称为“‘多余人’的哲理独白”。

“地下室人”在不断地进行着紧张的内心自省,坎坷的生活经历和屈辱的社会地位让他的心中集聚起太多的怨恨,但软弱的性格又使他找不到发泄的方式,在剧烈的思想活动中,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自我中心主义者。说到底,“地下室人”是要向世人证实自己的存在,证实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地下室手记》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在其创作中具有某种转折意义,从这部小说起,作家更注重小说的社会哲理内涵,其主人公的心理也得到了越来越深刻的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