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为我和姐姐招了两个上门女婿。
一个是京城来的贵公子,才华横溢,温润如玉。他与姐姐一见如故,抚琴作画,好不般配。
另一个是奴隶市场买回来的哑奴,浑身是伤,黑得像块炭。因为救父亲一命,被父亲选来当赘婿。
我嫁给了那个哑奴。我教他写字,为他调理身体,将他从一个见人就躲的奴隶,养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都学不会说话,只能发出模糊的音节。
后来,我带他去看花灯,在漫天烟火下,我笨拙地用手语告诉他,“你不用会说话,我能懂你就好。”
直到流寇闯入城中,将我们一家人围困。危急时刻,哑奴丈夫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护住了所有人,唯独将我推向了流寇的刀口。
刀锋入腹,我看见他对着毫发无伤的姐姐,清晰无比地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阿月,别怕。”
那一刻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哑巴,也不是什么奴隶,而是为了躲避仇家、蛰伏在我家伺机而动的邻国太子。他留在这,是为了那个曾对他有过一饭之恩的姐姐。
“对不起,她的恩情,我只能用你的命来还了。”
“我会让整个国家,为你陪葬。”
再睁眼,我回到了父亲决定招婿的那天。
这次,我仍然选择嫁给他。
第1章
堂下站着两个男人。
左边的是裴然,京城来的贵公子,一身月白长衫,眉目含笑,温润如画。
右边的是一个浑身脏污的男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他就是那个父亲要报救命之恩的哑奴,我上一世的丈夫,邻国太子,墨渊。
姐姐云月的目光,痴痴地落在裴然身上,脸颊绯红。
前世,她便是如此。
父亲轻咳一声,目光带着歉意和愧疚,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要说,裴公子与阿月情投意合,是天作之合。
他要说,哑奴于他有救命之恩,不能亏待,只能许以婚约,而这份“委屈”,只能由我这个次女来承担。
上一世,我看着姐姐得偿所愿,又念及父亲的恩情,默默接受了安排。
这一世,我主动选他,父亲反到有些犹豫。
父亲轻咳一声:“舒儿,要不……再给你寻个好人家?”
我摇头,指着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哑奴。
“爹,我就要他。”
全场死寂,姐姐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妹妹,你这是何苦?跟姐姐赌气,也不能拿自己一辈子开玩笑啊!”
在一片惋惜和嘲笑声中,父亲定下了这门荒唐的婚事。
当天晚上,两个赘婿被分别送入了我和姐姐的院子。
我的院子,冷清得只剩下风声。
姐姐的院子,却传来了悠扬的琴声和娇笑声。
“裴郎,你弹得真好听。”
“月儿喜欢,我便日日弹给你听。”
我坐在铜镜前,面无表情地卸下钗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个所谓的“丈夫”,墨渊,被两个家丁粗鲁地推了进来,摔在地上。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烂的奴隶衣服,散发着一股血腥和汗水混合的馊味。
他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警惕地盯着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
前世,我就是被这双眼睛迷惑了。
我以为他只是怯懦,便将他护在身后,为他遮风挡雨。
我心疼地走过去,蹲下身,想扶他起来,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而现在。
我坐在原地没动,冷冷地开口。
“过来。”
他没动,只是更深地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光。
“听不懂人话?”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还是说,你除了哑,耳朵也聋了?”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从今天起,你是我云舒的男人。我的规矩,你最好记清楚。”
“第一,没我的允许,不准上我的床。”
“第二,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多问。”
“第三,给我安分守己,别在外面给我丢人。”
我每说一句,他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妹妹,睡了吗?姐姐给你送宵夜来了。”是云月的声音。
我皱眉,前世没这一出,她想搞什么鬼?
“进来。”
云月端着一碗燕窝粥,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她的“神仙眷侣”裴然。
她一进门,就夸张地用手帕掩住鼻子,满眼嫌恶地看着地上的墨渊。
“哎呀,妹妹,你怎么还让他待在屋里?这味儿也太冲了,跟个牲口棚似的!我们云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传出去多丢人现眼!”
她说着,将燕窝粥放到桌上,故作疼惜地拉起我的手。
“妹妹,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你看看你这院子,冷锅冷灶的,哪像新婚的样子?要不今晚你跟我去挤挤,让下人把他扔到柴房去?”
她的话说得漂亮,眼里的幸灾乐祸却藏都藏不住。
裴然站在一旁,虽然没说话,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也说明了他对这场景的不适。
我抽出自己的手,端起那碗燕窝粥,走到墨渊面前。
“张嘴。”
墨渊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让你张嘴!”我重复道,声音严厉。
他迟疑地张开了嘴。
我将一整碗滚烫的燕窝粥,直接灌进了他的嘴里!
“啊——”
他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嘶吼,烫得在地上打滚。
云月惊叫起来:“妹妹你疯了!那可是上好的血燕!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喂给这种烂货吃!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不是心疼墨渊,她是心疼那碗燕窝。
“姐姐说笑了。”我将空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他再烂,也是我云舒的男人。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吃就给谁吃,哪怕是喂狗,也轮不到姐姐你来置喙。”
“你……”云月气得脸色发白。
我转向裴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裴公子,我姐姐就是这样,心直口快,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有点……瞧不起穷人。你多担待。”
裴然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我指着在地上痛苦蜷缩的墨渊,对云月说:
“姐姐,看到没?他现在这样,就是你嘴里说的‘丢人现眼’。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让他比你那个‘才华横溢’的夫君,更有出息。”
“你慢慢看。”
第2章
云月和裴然被我气走了。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墨渊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
他的嘴唇被烫得通红,嘴角甚至起了燎泡,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前世的我,此刻恐怕已经哭着去找伤药,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再柔声安慰他半天了。
我记得,我们成婚的第一个月,他几乎夜夜都在做噩梦。
每次他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我都会点亮一盏小灯,守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别怕,有我在。”
有一次,他醒来后,抓着我的手不放,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我,然后笨拙地在我手心写下了两个字:谢谢。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与我交流。
我欣喜若狂,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教他写字,他学得很快,我们开始用纸笔交流。
他告诉我,他从小就是奴隶,受尽欺负,所以才不爱与人接触。
我信了。
我将他当成一块需要精心雕琢的璞玉,将我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他。
可我忘了,蛇,是养不熟的。
我收回思绪,冷眼看着地上的他。
“装够了就起来。”
墨渊的身体顿了顿,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那双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很紧。
“去,把床铺好。”我命令道。
他沉默地走到床边,开始整理床铺。他的动作很生疏,显然从未做过这些。
我也不催,就那么抱着手臂看着他。
等他好不容易铺好床,我走过去,用手指在床单上轻轻一抹,再伸到他面前。
“脏了,重铺。”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隐忍,有屈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暗光。
但他什么也没说,又默默地开始重新整理。
如此反复了三次,直到他累得额头冒汗,我才终于满意。
“行了,你去睡地上吧。”
我脱下外衣,自顾自地躺上了床。
他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怎么?”我闭着眼睛,不耐烦地问,“还想上床?我今天说的话你忘了?”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过了很久,他才走到墙角,蜷缩着躺了下来。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我起身梳洗,丫鬟小翠端着早饭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小姐……”
“说。”
“姑爷他……他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劈柴,还把所有的水缸都挑满了……”小翠的声音带着一丝同情,“他嘴都烫伤了,还干那么多重活,太可怜了。”
我拿起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前世,他也是这样。
为了不让我被人嘲笑,他拼命地干活,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
我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亲自下厨为他做饭,还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宣布谁都不准再欺负他。
可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他愿意干就让他干。”我夹起一个水晶包,淡淡地说,“正好给府里省点力气。”
“可是小姐,大小姐那边……”小翠有些着急,“裴姑爷一来,大小姐连根手指头都不用动,丫鬟婆子围了一圈伺候着。您这边倒好,姑爷自己倒成了下人,这传出去,您的脸面……”
“脸面?”我冷笑一声,“我的脸面,从我选他的那一刻起,就没了。现在还谈什么脸面?”
正说着,云月那娇滴滴的声音就在院外响起了。
“妹妹!妹妹你在吗?”
人未到,声先至。
她挽着裴然,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一看到院子里正在劈柴的墨渊,立刻又露出了那副悲悯的表情。
“哎呀,这……这不是妹夫吗?怎么在干这种粗活?”
她转向我,半是责备半是心疼地说:“妹妹,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就算他身份低微,可他毕竟是你的夫君啊!你让他干这些,下人怎么看你?裴郎,你说是不是?”
她把问题抛给了裴然。
裴然看着汗流浃背的墨渊,又看看我,神情复杂。
“云舒姑娘,月儿也是心疼你。夫妻之间,理应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我笑了,指着墨渊,“裴公子,你觉得,我和他,配得上这四个字吗?”
我走到墨渊面前,他停下了动作,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滑落。
我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云月以为我要为他擦汗,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
我却用那块干净的雪白手帕,擦了擦他手里的斧头柄。
然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块沾了灰的手帕,扔在了地上。
“姐姐,姐夫,你们是来教我怎么当妻子的?”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紧紧挽在一起的手。
“还是说,你们是专程来告诉我,你们有多恩爱,而我,有多眼瞎?”
第3章
云月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裴然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大概从未见过像我这样“刁蛮刻薄”的女子。
“妹妹,你误会了,我只是……只是关心你。”云月挤出几滴眼泪,楚楚可怜地望着裴然,“裴郎,你看妹妹她……”
“够了。”我打断她的表演,“你们要是闲得没事做,就回自己院子里抚琴作画,别来我这小院子碍眼。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对墨渊命令道:
“柴劈完了就去把后院的马厩清了,中午之前弄不完,你就不用吃饭了。”
墨渊看了我一眼,默默地扛起斧头,转身走向后院。
他从始至终,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这种极致的隐忍,前世让我心疼,如今只让我恶心。
“云舒!你太过分了!”云月终于忍不住了,对着我的背影尖叫,“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折磨他?你是不是因为嫉妒我嫁给了裴郎,才把气都撒在他身上!”
嫉妒?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笑了。
“姐姐,你还真说对了。”
“我就是嫉妒。”
“我嫉妒你,能找到裴公子这么好的夫君。我也嫉妒他,能娶到你这么‘善良’的妻子。”
我特意加重了“善良”两个字。
“所以,我看到你们恩爱,我就不开心。我不开心,我就想折磨我这个不中用的男人。”
我摊了摊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这样说,你们满意了吗?”
云月大概没想到我能无耻到这个地步,直接承认了她的指控。
她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对,我就是不可理喻。”我点点头,然后看向裴然,“裴公子,我姐姐这么柔弱善良,现在被我气成这样,你还不快带她回去好好安慰安慰?”
裴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拉住云月的手臂。
“月儿,我们走吧。”
“我不走!裴郎,你看看她!她怎么能这么恶毒!”云月不依不饶。
“走。”裴然的声音冷了几分,半强硬地将她拖走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回到房间,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变好。
仅仅是这样言语上的反击,根本不足以消解我心头的万分之一。
我要的,是让他们也尝尝我前世所受的苦。
中午,我独自用了午膳,完全没管墨渊。
小翠几次想开口,都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直到下午,墨渊才拖着一身疲惫和臭气回到院子。
他看起来饿坏了,嘴唇干裂,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站在院中,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下一个命令。
我坐在廊下喝茶,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去,烧水,我要沐浴。”
他沉默地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升起了袅袅炊烟。
等我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天已经快黑了。
墨渊还站在院子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我走到他面前。
“饿了?”
他点点头。
“想吃饭?”
他又点点头。
“可以。”我笑了,“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指了指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桂花树。
“看到那上面那个鸟窝了吗?”
他顺着我的手指望去,点了点头。
“天黑之前,把它给我掏下来。做到了,就有饭吃。”
那鸟窝筑在最顶端的树杈上,又高又险。
前世,云月也用过同样的招数。
她看中了我一支珍贵的珠钗,我没给,她就故意把自己的耳环扔到了树上,然后哭着求墨渊帮她去捡。
当时墨渊二话不说就爬了上去,结果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
我为了给他治腿,求遍了城里的大夫,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
而云月,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哎呀,真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现在,轮到我了。
墨渊抬头看了看那棵树,又看了看我。
他的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抗拒。
“怎么?不敢?”我挑衅地看着他,“堂堂男子汉,连棵树都不敢爬?你还算什么男人?”
我凑近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还是说,邻国的太子殿下,怕被区区一棵树摔死,传出去,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冰冷的、带着杀意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不再是奴隶的怯懦,而是属于上位者的审视和危险。
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甚至还笑了一下。
“怎么,想杀我灭口?”
“别急啊,太子殿下。”
“这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