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陈川渝，编辑：小姨

1989年的夏天，连队只有一个探亲名额。

指导员把名单贴在公告栏上。我的名字在最上面。旁边是新兵小王。他排第二。小王站在公告栏前。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他攥着手。指关节发白。

我走过去拍他肩膀。

"你家里有事？"我问。

他摇头。没说话。

晚上熄灯后，我听见他在被子里哭。声音很小。像是怕被人听见。第二天出操，小王的眼睛肿着。他站得笔直。目光涣散。我知道他一夜没睡。

训练结束后，我去找指导员。

"我把假让给小王。"我说。

指导员看着我。

"你不是说家里等着你回去？"

"不急。"我说。"小王更需要。"

指导员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当天下午，小王拿到了假条。他找到我。嘴唇动了几次。没说出话来。

"回去吧。"我说。"早去早回。"

他给我敬了个礼。转身跑了。

小王走后，连队照常训练。出操。站岗。日子一天天过去。没什么变化。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探亲假还有下次。家里能等。

两个月后，小王回来了。他瘦了一圈。眼神却亮了很多。

"我爸想见你。"他说。

我摆摆手。

"不用了。"

"他说一定要见。"小王很坚持。

我没再说什么。心想可能是客气话。

又过了一个月。门岗给我送来消息。说有人找我。我走到门口。看见一个老人站在那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拎着一个布袋。

"你是小李？"他问。

我点头。

他突然跪下来。

我愣住了。赶紧去扶他。他跪得很稳。我扶不动。

"大伯，你这是干什么。"我说。

他没说话。只是磕头。额头碰到地上。发出闷响。门岗跑过来帮忙。我们两个人才把他扶起来。

老人站起来后，从布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小王的学费。"他说。"他考上军校了。"

我接过信封。里面是一沓钱。还有一封信。

"要不是你让假，我见不到儿子最后一面。"老人说。"他妈那时候病危。就盼着见儿子。"

我手抖了一下。

"小王回去那天晚上，他妈走了。"老人说。"走得安心。"

他又从布袋里掏出一双布鞋。

"这是他妈给你做的。"他说。"她说要谢谢你。"

我看着那双鞋。鞋底纳得很密。针脚整齐。

"她做了一个月。"老人说。"做完就走了。"

我拿着鞋。说不出话来。老人没再多说。转身走了。背影很驼。步子很慢。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越走越远。

那天晚上，我把鞋放在床头。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老人跪下的样子。

后来小王去了军校。毕业后分到南方某部队。我们很少联系。偶尔通个电话。说几句就挂了。转业那年，我收到他的信。信里说他已经是营长了。问我过得怎么样。我没回信。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年战友聚会，有人提起小王。说他现在是团长了。在边防某地。

"他一直记着你。"战友说。

我笑了笑。没接话。

那双布鞋我一直留着。搬了几次家都没丢。鞋已经发黄了。但针脚还在。有时候我会拿出来看看。想起那个夏天。想起老人跪下的样子。

那个探亲假，我本来可以回家见父母。可以和朋友喝酒。可以在村里转转。但我让给了小王。这个选择改变了他的命运。也改变了一个母亲最后的遗憾。

30年过去了。我早就不记得那年夏天回不回家有什么区别。但我记得那双鞋。记得那个跪下的老人。有些事情当时做了，觉得没什么。后来才明白，那可能是别人生命里最重要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