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何我们越来越难以独立思考?
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嘈杂、观点混乱的世界。每天,无数人想尽办法说服我们,告诉我们该相信什么,该如何生活。然而,当我们向专家求助时,却常常发现他们的观点不仅错误百出,甚至自相矛盾。比如,关于晒太阳,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警告说,紫外线照射是诱发皮肤癌的“一个最重要的因素”;而世界卫生组织却说,紫外线照射只是诱发疾病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
更麻烦的是,我们的大脑常常会“偷懒”。认知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指出,我们的大脑常常依赖所谓的“快思考”——一种迅速、自然、且极易被情感掌控的模式。这使得我们面对精心包装的观点时,容易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成为别人思想的“精神奴隶”。
如何才能真正独立思考?批判性思维领域的经典著作《学会提问》(Asking the Right Questions)为我们提供了一套思维法则,让我们面对错综复杂的信息时,都能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
1. 你的大脑有两种“模式”:海绵模式 vs. 淘金模式在面对信息时,你的大脑通常会采取两种截然不同的策略。
第一种是“海绵式思维”。顾名思义,这种思维模式就像海绵放入水中一样,被动地、不加选择地吸收外部信息。它的优点是轻松快捷,能让你在短时间内获取大量知识。
第二种则是“淘金式思维”。淘金的过程,是在沙砾中主动筛选金子。同样,淘金式思维要求我们带着问题去主动地筛选、评估信息,随时准备与信息进行“辩论”。这种思维方式的核心,是一种互动式的参与。你不再是被动地接收,而是主动地筛选、质疑和重构。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更常用的是哪种模式?我们很容易陷入海绵模式——它更被动,耗能更少。但真正的理解,始于你有意识地切换到淘金模式。不过,这两种思维并非绝对对立。《学会提问》指出,它们其实可以互补。要想淘出智慧的金子,你的淘金盘里首先得有东西。海绵式思维所吸收的知识,正是为淘金式思维提供了可以筛选和评估的原材料。成为独立思考者的起点,就是主动从被动吸收切换到主动筛选。
海绵式思维强调知识获取的结果,而淘金式思维则重视在获取知识的过程中积极和它展开互动。因此这两种思维方式其实可以互补。
但仅仅决定成为一个“淘金者”还不够。下一个问题是:你打算用淘到的金子做什么?这就引出了批判性思维中最关键的一个区别……
2. 警惕批判性思维的“弱点”:弱势思维 vs. 强势思维你是否认为,学会批判性思维就是为了在辩论中驳倒对方,捍卫自己的观点?如果这么想,你就可能落入了“弱势批判性思维”的陷阱。
弱势批判性思维(Weak-Sense Critical Thinking)是利用批判性思维的技巧来捍卫自己当前的信念。它的目的不是追求真理,而是坚决抵制和驳倒那些与你不同的观点。这种人是“操控型论证”(managed reasoning)的大师:先有结论,再为结论筛选理由。思考对他们而言,是一场“赢”的游戏。
与此相对的是强势批判性思维 (Strong-Sense Critical Thinking)。它要求我们将批判性问题同样应用于所有的主张,包括我们自己的主张。它是一种思想开放的状态,强迫我们审视自己的初始信念,从而避免自欺欺人和人云亦云。
这正是将批判性思维用作“武器”还是用作“罗盘”的分界线。前者旨在赢得辩论;后者旨在寻找真相,即便那意味着承认自己错了。很多人学习辩论、说服技巧,实际上只是在不断强化自己的弱势思维,让自己在原有的认知框架里变得更“顽固”。而真正的思想成长,来源于用“手术刀”解剖自己的勇气——用强势思维审视自己深信不疑的观点,并随时准备放弃它们,去拥护更合理的信念。
弱势批判性思维的目的就是坚决抵制和驳倒那些不同的观点和论证。……相反,强势批判性思维要求我们对所有的主张都提出批判性问题,包括对我们自己的主张。
练习强势批判性思维——这种敢于质疑自己的勇气——自然会引导你走向一项更高级的技能:质疑那些甚至没有被说出口的东西。最有力的论证,不仅仅是你勇于挑战的那些,更是你能揭示其隐藏结构的那些。
3. 最有说服力的论证,往往隐藏了最多的信息一个论证的说服力,不仅取决于它说了什么,更取决于它没说什么。那些最精明的说服者,往往最擅长利用论证的“隐形结构”。
首先,任何论证都建立在一些作者认为理所当然、但没有明说的信念之上,这些就是假设 (Assumptions)。它们是连接理由和结论的“隐形黏合剂”。书中将其分为两种:
价值观假设:关于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信念。例如,一个主张我们必须增税以资助全民医保的论证,就建立在“集体福祉比个人财务自主更重要”这个价值观假设之上。持反对意见的人,很可能持有相反的价值观假设。
描述性假设:关于世界是什么样的信念。比如这个论证:“这款新软件能提高我们团队的效率,因为它在谷歌很管用。” 这依赖于一个描述性假设:“我们团队的工作流程和需求与谷歌相似。” 如果这个假设是错的,整个论证就站不住脚。
其次,说服者常常会因为各种原因(时空限制、知识不全面,甚至有意欺骗)而省略关键信息 (Omitted Information)。被省略的信息——比如某个行动潜在的负面后果、数据的完整背景、或者反面论证的理由——往往才是决定我们是否应该被说服的关键。
这就提醒我们,评价一个观点时,不能只看其“说了什么”,更要审慎地思考“没说什么”。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思维能力,要求我们从表面逻辑的背后,去挖掘那些被刻意隐藏或无意忽略的关键信息。
几乎每个你遇到的信息都有一个目的。那些尽力要说服你的人,几乎总是将他们的立场置于最强的光线之下。所以,当你发现这是一个极具说服力的理由……较为明智的做法是犹豫片刻,不要着急做决定,好好想想说服者可能没有告诉你的信息。
4. 你最大的思维敌人,其实是你自己即使你已经掌握了淘金式思维,坚定了强势思维的立场,并学会了寻找隐藏的假设,你仍然还有一个最强大的对手:你自己的大脑。我们的认知偏见,拥有着随时将我们拉回到被动的、弱势思维的强大力量。
学习批判性思维,不仅是学习如何分析外部的论证,更是向内的自省,去认识和克服我们自身的认知偏见。
书中提到了许多思维障碍,通常会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默默运行影响我们,以下是几个最普遍的:
信念固着(Belief Perseverance):我们倾向于坚守自己已有的信念,并且会不自觉地实践“确认偏误”——只关注那些能证实我们信念的证据,而对那些可能证伪我们信念的信息视而不见。
可得性启发法(Availability Heuristic):我们倾向于根据最容易想到的信息来做判断,这些信息通常是最新、最生动、最引人注目的,但它们往往不能代表全面的事实。比如,一场空难的报道会让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高估飞行的风险。
一厢情愿(Wishful Thinking):我们倾向于相信我们“希望”是真的事情,而不是有证据证明是真的事情。书中称之为“批判性思维最大的障碍”之一。我们常常不是让信念去契合事实,而是强求事实来符合我们的信念。
真正的批判性思维,始于承认自己的不完美。认识并努力克服这些与生俱来的认知偏见,是思维走向成熟的关键一步。这需要非凡的勇气和智识上的谦逊。
当我们改变自己的想法,接受一个更好的观点时,我们应为此感到自豪,我们抵制住了诱惑,没有死心塌地维护自己长期以来的信念。这样的思想转变应当被视为一种罕见力量的反映。 ——弗朗西斯·培根
提问,是一种生活方式《学会提问》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清晰的成长路线图:它始于选择一种主动的淘金模式,要求我们确立一个追求真理的目标——强势思维,进而引导我们掌握一种高级的洞察力——看见那些被省略的信息,最终,它要求我们完成最艰难的挑战——战胜自我的偏见。
这趟旅程共同构成了一个独立思考者的心智内核。
批判性思维不是为了“抬杠”或显得聪明,它是一种追求更深刻理解和更明智决策的工具,一种谦逊而开放的生活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