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刚过完年不久,我父亲去公社开会,会议结束,公社领导就把我父亲喊了过去。那时候天还冷,父亲裹着打了补丁的棉袄,手揣在袖筒里,跟着领导往办公室走。路上他心里犯嘀咕:“难道是队里的春耕计划出了问题?还是去年的公粮没交够?”进了办公室,领导倒了杯热水递给他,笑着说:“老陈,找你是有个重要的事交给你——公社打算在你们大队建个育苗棚,培育早熟稻种,想让你牵头干。” 1969年的春天来得慢,年刚过,风里还裹着腊月的冰碴子。 我爹揣着手从公社礼堂出来,打了补丁的棉袄后颈沾着点灰,是刚才坐硬板凳蹭的。 那时候大队里谁家有大事小情,都是队长先知道,他一个普通社员,领导单独喊人,心里能不打鼓? 他跟着领导往办公室走,袖筒里的手攥成了拳,指节抵着棉袄里子磨,糙得像地里的老树皮。 难道是队里的春耕计划出了问题?还是去年的公粮没交够?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领导转身从搪瓷缸里舀了勺热水,水汽氤氲上来,扑在我爹冻红的脸上,暖得他鼻子尖有点痒。 “老陈,找你是有个重要的事交给你——公社打算在你们大队建个育苗棚,培育早熟稻种,想让你牵头干。” 我爹后来跟我说,当时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倒不是怕难,是纳闷——论文化他不认多少字,论技术就会侍弄自家那几分地,领导咋就看上他了? 后来才知道,是秋收时他在试验田帮技术员记数据,一笔一划写得比账本还清楚,领导早看在眼里了。 领导没说虚话,育苗棚是新鲜事,全公社就一个试点,把担子压给他,是信他做事踏实;我爹握着那杯热水,缸子边的烫意顺着掌心往上爬,爬到心口,就成了股热乎劲——他知道,这不是麻烦,是把式。 他先前琢磨的“出问题”,全是瞎猜;领导要的不是追责,是挑人——挑个能扛事、肯下笨功夫的人。 那天回家,他棉袄里子的汗把贴身的粗布褂子洇湿了一片,不是累的,是激动;连夜就找了队长,在大队仓库后墙根画育苗棚的草图,铅笔头都磨短了半截。 半个月后,第一个育苗棚在河滩地上立起来,竹架子扎得比谁家的篱笆都直。 那年秋天,早熟稻收上来,谷穗沉得压弯了镰,队里的口粮囤子第一次冒了尖。 后来我爹常说,人这辈子,别怕被“喊住”,有时候领导递过来的那杯热水,不光是暖手,是让你知道,你比自己想的更有用。 现在想起那杯热水,仿佛还能看见水汽里我爹的影子——还是那个揣着手的社员,只是袖筒里的手,从此多了点育苗棚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