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深秋,京城寒意渐浓,一个看着像是个“要饭的”中年男人,戳在了于敏家门口。 男人的棉大衣看样子是穿了好些个年头,灰突突的看不出本色,头发乱得像个鸟窝,脸上胡子拉碴,那一层黑里透红的皮肤,一看就是被大西北的风沙狠狠“盘”过。屋里的孙玉芹听着动静推门出来,手上的水渍还没擦干,抬眼一瞅,眉头皱了起来:“大叔,你找谁?” 门口那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喉结猛地上下窜动,愣是没发出声。隔了好半晌,才沙哑地挤出一句:“你叫我大叔?” 这一声,把空气都叫凝固了。孙玉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全是警惕和陌生。这哪是她记忆里那个儒雅的丈夫?她那口子,虽说总是忙得脚不沾地,可走的时候穿的是板正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是个斯斯文文的北大高材生。眼前这人,瘦得脱了相,起码掉了二十斤肉,说是刚从难民营逃出来的也不为过。 男人急了,伸出一双满是裂口的手想比划什么,嘴里颤抖着念叨:“玉芹,是我啊。”就在他抬手的那一瞬,孙玉芹瞧见了他眼角边那道若隐若现的疤——那是年轻时搞实验不留神烫出来的印记。 那一刻,女人手里的擦手布飘落在地。三年的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她冲上去对着那个又脏又硬的胸膛就是一通捶打,哭声把嗓子都扯哑了:“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屋里十来岁的孩子听见动静探出头,看见这个抱着妈妈痛哭的“野人”,吓得呲溜一下缩到了门后。 这一幕,成了于敏这辈子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 谁能想到,这三年“人间蒸发”的日子里,这个连老婆孩子都不敢认的男人,是在给中国人“挺直腰杆子”。 把时间拨回到1961年,钱三强找到于敏,那天的话题很沉重,也很简单:国家要搞氢弹,想调你去,但这事儿要绝对保密,连枕边人都不能说半个字。那时候的于敏已经是著名的核物理学家,一旦接了这个活,就意味着要在学术界销声匿迹,所有的名字都要换成代号。 他没怎么犹豫,回了家跟孙玉芹含糊地说了一句“要出趟远门,办件大事”,这一走,就是把自己扔进了大西北的荒漠和上海的那个神秘代号楼里。 那时候哪有现在的超级计算机?于敏和他的团队,手里的武器除了计算尺,就是算盘。真的是一点点拨出来的氢弹理论。在上海的那几年,不管冬夏,屋子里的地板上常年铺满稿纸,摞起来比人还高。有一回,一个关键数据怎么算都对不上,于敏急得顺手就把桌上的烟灰缸给摔了。那一夜他盯着天花板没合眼,第二天一早,又是一头扎进那一堆天文数字里继续死磕。 饿了就啃干硬的馒头,困了就趴在图纸堆里眯瞪一会儿,西北的风沙厉害,刮在脸上像刀割,愣是把他从一个白面书生吹成了“老树皮”。周围邻居甚至私下议论,说老于是不是犯错误进去了,还是在外头变心不要家了?这些闲话孙玉芹听了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咽,一个人扛着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地里的活、家里的病痛,全靠她那瘦弱的肩膀撑着。 于敏心里能不苦吗?可他心里更憋着一团火。 这火种早在1926年他出生时就埋下了。年少在天津求学,每天得骑车路过日本人的据点。有一次,一辆横冲直撞的日本吉普车故意贴着他开,差点把他连人带车别进河里,车上的日本兵看着狼狈的他哈哈大笑。读书时,学校强迫学生写那种鼓吹“大东亚共荣圈”的文章,这股犟劲儿上来的少年宁可挂科,把卷子撕了也不肯写半个字。 那时候他就发誓,总有一天,要让我国人不用再躲吉普车,不用再受这窝囊气。当初考大学,为了这口气,他放弃了更有“钱途”的工科,一头扎进了没人看好的理论物理,甚至后来好友父亲资助他上学,他也只认死理:学好了,国家才不受欺负。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倔强,支撑着他在没有参考资料、没有先进设备的绝境里,硬是和团队用算盘珠子敲开了一那条通往氢弹的路。 1967年,罗布泊的那声巨响,把那朵巨大的蘑菇云送上了天。在观测站里,周围的人又是跳又是叫,只有于敏站在那儿,出奇地安静。他既没有笑,也没有大声喊,只是那个背影,看着好像比平时轻快了一些。这不仅仅是一个物理难题的解开,更是那个曾经躲避吉普车的少年,终于兑现了对自己的诺言。 当他终于能稍微透口气,把“氢弹搞成了”的消息带回家时,孙玉芹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丈夫不是不要这个小家,而是在拿命护着那个“大家”。 讽刺的是,全世界都在惊叹“于敏构型”的精妙,可这个创造历史的男人,连张像样的全家福都很难凑齐。孩子小时候怕他,长大了敬他,却总是觉得隔着一层名为“国家机密”的墙。在他那用了几十年的破书柜里,那张磨白了边的照片,成了他弥补亏欠的唯一寄托。 后来很多年,即便荣誉加身,于敏依然是那个沉默的老人。2019年,当国家把最高荣誉颁给他时,镜头扫过,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座位——他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