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冬日湘江畔的清晨,总带着些清寒的诗意。我推开窗时,看见楼下的便利店挂了串亮晶晶的彩灯,玻璃门上贴着红帽子白胡子的贴纸,才惊觉,又是一年圣诞节了。记忆里的圣诞,是老家木屋里的暖。那时还不知晓这个洋节的来历,只听山外回来的表哥说,夜里会有白胡子老人,把糖果藏在袜子里。母亲便找出我们兄弟俩的旧棉袜,晾在火炉边的晾衣绳上。夜里炭火噼啪,我们裹着棉被,听着窗外的风雪声,总疑心那咯吱作响的木门,会被一个背着大袋子的老人推开。次日清晨,袜子里果真躺着几颗水果糖,是母亲趁我们睡熟时放的。糖纸在炉火的光里泛着彩,含在嘴里,甜得能把冬天的寒都化开。那时的快乐,哪里是洋节给的,分明是母亲用爱,织就的一场温暖的骗局。后来到了麓山下求学,圣诞的气息便浓了起来。校门口的小店摆满了包装精美的苹果,说是“平安果”,要在夜里送给惦念的人。同学们互相交换着,红的绿的果子,裹着金色的锡纸,在课桌间传递。我也买过几个,送给同宿舍的学友。那时我们捧着苹果,在宿舍的走廊里说笑,月光洒在肩章上,清辉一片。有人说,这节日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凑什么热闹。可少年人的心思,哪里管什么东与西,只觉得,能借着一个由头,向身边的人递一份心意,便很好。再后来,到了地方工作,办公楼的大厅里,也会摆上一棵圣诞树,挂些彩球和铃铛。同事们笑着说,洋节也成了工作间隙的调剂。可我看着那棵缀满装饰的树,却总想起湘西老家的腊梅。每年冬至过后,老屋旁的腊梅便开了,黄黄的小花,顶着雪,香得凛冽又清冽。母亲会折几枝插在陶罐里,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那香气,伴着厨房里飘来的腊肉香,才是刻在骨子里的年味儿。这些年,街上的圣诞装饰一年比一年热闹,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去年春节,带着孩子回湘西老家。腊月里的村庄,早已是一片红火。家家户户的门上贴着春联,红底黑字,透着墨香;窗棂上的剪纸,剪的是“福”字,是“年年有余”,是“五谷丰登”。乡亲们聚在晒谷坪上,舞龙舞狮,锣鼓声震得山响。孩子们追着龙灯跑,手里拿着的,是外婆做的米花糖,是祖母捏的面人。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们追逐的,从来不是某个节日的形式,而是节日里,那份人与人之间的牵挂与温情。圣诞节的彩灯再亮,也亮不过春节的红灯笼;平安果再甜,也甜不过除夕的年夜饭。中华文化的根,就藏在这些代代相传的习俗里。它不是束之高阁的典籍,而是母亲手里的一碗腊八粥,是父亲贴在门上的一幅春联,是孩子们舞着的一盏兔儿灯。雪还在下,落在圣诞树上,也落在不远处的腊梅枝上。我摘下一颗腊梅,放在鼻尖。那香气,清冽又绵长,像极了岁月的味道。原来,无论洋节如何喧嚣,我们心底的根,始终扎在中华大地的沃土上。那些刻在血脉里的文化印记,才是我们走过万水千山,也不会迷失的方向。今夜,不必等什么白胡子老人。不如泡一壶热茶,剪一幅窗花,在墨香与茶香里,静待新春的钟声。毕竟,最暖的年,永远在中华的烟火人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