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7月15日，晌午刚过，柳新乡东面据点的伪军队长王德保，领着几名醉醺醺的士兵，走出了村公所，向着据点的方向急赶回去。 王德保晃了晃脑袋，忽然停下脚。 刚才擦身而过的年轻人，裤脚沾着泥却不像下地的，眼神亮得吓人。 站住！他吼了一声，士兵们醉醺醺地跟着回头。 那身影已经拐进村里，脚步快得像被狗追。 王德保心里咯噔一下，最近据点总挨骂，说地下党像泥鳅一样滑，要是抓个活的……他一挥手，追！ 王其华听见身后的吼声，心沉到了底。 他刚把电台零件藏进村西头枯井，想着抄近路回据点汇报，偏偏撞上这群伪军。 村里光秃秃的，除了几间土房就是三棵老槐树，藏都没处藏。 他咬咬牙，反身冲进最近的院子那是胡杨家，前阵子农救会开过会，他认得这家的烟囱。 院里，胡杨氏正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看见王其华冲进来，手里的针啪掉在地上。 她男人去年被日军拉去修炮楼，骨头都没送回来，这年轻人的样子，像极了农救会说的自己人。 十五步外，伪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胡杨氏猛地站起身，指了指东厢房，冲里屋喊：秀儿！石头回来了！还不出来接接！ 秀儿端着喂牛的木盆跑出来，看见王其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她几步冲到王其华面前，抬手就往他脑门上戳：你还知道回来！牛都饿瘦了！说着把木盆往他怀里一塞，愣着干啥？喂牛去！王其华接过木盆，手指触到盆底的温热，那是刚拌好的草料。 王德保带着人闯进院时，正看见媳妇指着丈夫的鼻子骂，丈夫低着头喂牛，木盆碰着牛槽叮当作响。 胡杨氏迎上来，脸上堆着笑：长官，这是俺家石头，在外头打工，刚回来就惹秀儿生气。 王德保眯着眼打量，年轻人确实穿着粗布褂子，只是耳根红得不像害羞。 他想伸手去掀草帽，胡杨氏突然拉住他胳膊：长官辛苦，喝口水再走？士兵们早就不耐烦，催着队长，赶紧回吧，晒死了，王德保被推搡着往外走，回头时，看见那年轻人正把一捧草料塞进牛嘴里，牛尾巴甩得正欢。 我觉得胡杨氏的反应不只是一时冲动，1943年的柳新乡，像她这样的人家太多了。 农救会减租减息后，村里的人都知道，那些穿青布衫、眼神亮的年轻人，是来帮他们过好日子的。 前阵子邻村张大娘也藏过一个，说是远房侄子，后来那侄子托人送来半袋小米，说婶子，牛喂得好。 现在的王庄村，老槐树还站在村口，树干上的刀痕早被风雨磨平了。 去年我去时，胡杨氏的重孙子指着树说：太奶奶说，那年夏天，牛槽里的草料香得很，石头叔喂牛时，草帽沿一直压到眉毛。 阳光穿过枝叶洒下来，落在他脚边，像极了当年晌午的光，亮晃晃的，带着股子热乎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