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要知足,我们厂招了一个临时工,六十岁了,在厂里打杂,清一下垃圾,搞一下卫生,哪里需要就帮忙一下,干一个星期就找老板借钱,有一次没错,说不干了,结了工资,结果他出厂找不到厂,又要回来,老板不要了,老板看他年龄大,照顾他,给他十七一小时,他不知足。 那天我正蹲在车间门口啃包子,就见老陈佝偻着腰扒着铁门往厂里瞅,脑门上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手里还攥着个皱巴巴的蛇皮袋。保安李哥把他拦在外面,他急得直跺脚:“李老弟你通融通融,我跟张老板说两句话就行!”那嗓门大得连车间里的机器声都压不住,我嚼着包子凑过去,就听老陈跟李哥叨叨:“我那天是犯浑了嘛!以为外面随便找个活都比十七块多,结果跑了三天,人家一看我身份证就摆手,说六十岁以上连门卫都不要!” 李哥还没接话,张老板的车“吱呀”一声停在厂门口,老陈眼睛一亮,跟兔子似的往车头冲,差点被后视镜刮到,吓得李哥赶紧拽他胳膊:“慢点!老板开车呢!”张老板摇下车窗,看见是老陈,眉头立马皱成个疙瘩:“怎么又是你?” 老陈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也顾不上脏,扒着车窗就往里凑,声音突然低了八度:“张老板,我……我错了。”说着就想给老板鞠躬,腰弯到一半,估计是闪了下,“哎哟”一声扶着膝盖直咧嘴。 张老板叹口气,从车上下来,掏出烟盒抖出根烟,没点,夹在耳朵上:“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说老陈,你这年纪,厂里给十七一小时,管两顿饭,你还想上哪儿找?你非说‘隔壁厂招搬运工给二十’,我让你去问清楚,你扭头就结工资走人,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老陈脸涨得通红,汗珠子滴到地上,砸出个小土坑:“我去问了!那搬运工是要搬钢材!一百多斤一根,我试了下,腰差点没折了,人家说‘你这身子骨,给二十也干不了一天’,我又去劳务市场,人家一看身份证,直接说‘超龄了, liability(责任)太大’,我哪懂啥责任,就知道人家不要我……”说着声音就带了颤,从蛇皮袋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零钱,“这三天就打零工给人看了两回摊,挣了四十块,昨天晚上在桥洞底下蹲了一夜,蚊子咬得我睡不着……” 车间里几个干活的师傅听见动静,都探着头往外瞅。王师傅大嗓门喊:“老板,老陈干活还行啊!上次我那台机床漏油,还是他帮我擦的地,擦得比拖把都干净!”旁边的小刘也跟着说:“就是,这几天车间垃圾没人清,堆得跟小山似的,我昨天差点被纸箱子绊倒。” 张老板没说话,盯着老陈那双裂了口子的手,那手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油污,是之前在厂里擦机器蹭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把耳朵上的烟拿下来,塞到老陈手里:“行了,别哭丧着脸了。进去吧,还是老规矩,打杂,十七一小时,管饭。要是再听信外面的瞎话,或者干活偷懒,你就自己卷铺盖走人,别再来找我。” 老陈捏着烟,手直抖,突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张老板赶紧去扶:“你这是干啥!快起来!”老陈没起来,磕了个头,声音哑得跟破锣似的:“谢谢老板!谢谢老板!我一定好好干!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我把手里没啃完的包子递过去:“陈叔,吃点吧,还热乎。”老陈接过去,也顾不上烫,三口两口就咽下去了,噎得直拍胸口。李哥在旁边笑:“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赶紧进去找刘姐领工牌,换身干净衣服,瞧你这一身汗臭味!” 老陈“哎哎”应着,拎着蛇皮袋往里走,佝偻的腰好像都直了点。我瞅着他背影,心里琢磨,这人啊,有时候真是得撞了南墙才知道,平平淡淡能挣口安稳饭,就已经是福气了。车间的机器还在“嗡嗡”响,老陈的脚步声混在里面,噔噔噔的,听着比平时都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