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珍贵合影拍摄于1937年。照片里母亲抱着刚满16岁的老四苏国章，三个哥哥站在旁边，大哥苏文杰穿着新做的蓝布衫，袖口还别着母亲缝的布条，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那天母亲给他们煮了鸡蛋，大哥非要塞给国章一个，说“小弟正在长身体”，三哥抢过来说“我是哥，该我让”，二哥笑着把鸡蛋掰成四瓣，“都有份”。谁也没想到，这是全家最后一次凑齐吃饭。 送他们走的时候，母亲站在村口老槐树下，大哥回头喊“娘，等我们回来收麦子”，三哥挥着手“娘，记得给我留罐豆瓣酱”，二哥走在最后，悄悄塞给母亲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攒的几块银元，“娘，别总吃咸菜”。母亲看着他们的背影变成小点儿，手里的布包被攥得皱巴巴的。 第一个消息来的时候是秋天，送信的人站在院门口，说大哥在淞沪那边没了。母亲没哭，只是把大哥那件蓝布衫找出来，洗了三遍，晾在竹竿上，风一吹，衣角扫过母亲的手背，像大哥小时候拉着她的手。 冬天快到的时候，三哥的消息也来了，山东滕县那边，说他冲在最前面。母亲打开柜子，里面有双三哥没来得及穿的布鞋，鞋底子纳得密密麻麻，是母亲熬了三个晚上做的。她把鞋放在床头，夜里翻身的时候，手总会碰到鞋面上的补丁，那是三哥小时候爬树磨破的，母亲当时还骂他“野小子”。 开春的时候，二哥的消息跟着春雨来的，衡阳那边打得凶。母亲记得二哥走前给她梳了头，他说“娘的白头发又多了几根”，母亲拍开他的手“少贫嘴，快走吧”。现在母亲每天梳头，梳子划过头皮，总觉得后面还有二哥的手在轻轻托着。 国章走的那天，母亲没去送，只在屋里看着那张合影。国章在门口喊“娘，我走了”，母亲应了声“嗯”，听见他脚步声远了，才趴在桌上哭，眼泪滴在照片上大哥的脸上，晕开一个小圈。后来国章来信，说腰被刺刀捅了，“娘，我没死，就是以后可能扛不动锄头了”，母亲回信“回来娘养你，咱家的地够你歇着”。 前几天收拾老屋，我又看到了那张合影，边角都磨破了，母亲用透明纸仔细裱着。照片上四个小伙子笑得露出牙，母亲总说“他们没走，就是换了个地方陪着我”。我摸着照片上母亲裱的透明纸，有点分不清，她是真的觉得儿子们回来了，还是怕自己忘了他们笑起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