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当着老母亲的面，程儒香被敌人撑开四肢，赤身钉在墙上。 那天刑场周围的雪地上，有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村西头的老井边。那是村里的哑叔留下的，哑叔不会说话，平时靠帮人挑水换口饭吃。程儒香活着的时候，常把自家的红薯偷偷塞给哑叔，还教他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哑叔虽然听不见，但认得几个字，程儒香说：“认得字，心里就亮堂。” 程儒香被拖走的前一晚，哑叔在井台边碰见他，程儒香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他，又在他手心写了个“藏”字，指了指井壁上的石缝。哑叔把布包塞进石缝，用石头堵好，每天挑水时都要去摸一摸。敌人在村里搜查了三天，把哑叔的破屋翻了个底朝天，连床板都撬了，也没找到什么。哑叔只是蹲在墙角，手里攥着程儒香教他写的“光”字，那是用烧黑的木炭写在破纸上的，边角都磨卷了。 后来哑叔才知道，布包里是程儒香攒了半年的药方子。程儒香小时候跟着走方郎中识过几个草药，知道村里缺医少药，就偷偷抄了些治风寒、止血的方子，还画了山里能找到的草药图。有一年村里闹瘟疫，郎中不敢来，哑叔想起石缝里的布包，摸黑把药方子取出来，比划着让大家按图去山里采药，煮水喝。没想到真把疫情控制住了，救了十几条人命。 哑叔无儿无女，晚年是村里的孩子们轮流照顾的。他临终前拉着村支书的手，指着井壁的石缝，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支书明白他的意思，带着人去井边掏石缝，里面除了药方子，还有半块啃剩的红薯干，上面牙印还清晰着呢——那是程儒香塞给他布包时，顺手塞的干粮。现在那半块红薯干和药方子都放在村史馆的玻璃柜里，旁边的说明牌上写着：“1928年，一个共产党员留给乡亲们的‘救命粮’和‘活命方’。” 前几年村里修水利，挖井的时候发现井壁石缝深处还有个小陶罐，里面装着几十颗饱满的谷种。农业专家来看了，说是很稀有的老品种谷子，耐旱抗病。村里试种了几分地，秋天打出的小米金灿灿的，熬粥特别香。现在村里搞乡村旅游，就用这“儒香谷”熬粥招待游客，游客喝着粥问故事，村民们就指着老井说：“这是程儒香同志给咱留的‘念想谷’啊，吃水不忘挖井人，咱得记着他心里装着咱老百姓呢。” 有时候我去村里，看见孩子们在井边玩，有的孩子捡起井台边的小石子，在地上画程儒香教哑叔写的那个“光”字。阳光照在孩子们脸上，也照在老井斑驳的井壁上，突然觉得，有些东西真的像井里的水，看着平静，底下却连着根，一辈辈往下淌，怎么也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