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一张1938年的黑白照,三个中国妇人蹲在河边洗衣,水里倒映着日头和皱巴巴的军衣,背影还能看出发髻下的年轻轮廓,一个肩胛上挂着襁褓里的婴儿,两名日本兵背枪靠得很近,脸上挂着让人发凉的笑,这看似平静的劳作瞬间,其实是沦陷区被占人口日常受控的现场。 你看左边那个挽着袖子的,手在水里搓得用力,可棒槌落下的声音总比平时轻些,许是怕惊着谁。中间那个怀里的娃动了动,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动作快得像怕被人看见,可那拍打的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右边那个没说话,只是把洗好的衣服往石头上晾时,悄悄往河对岸瞥了一眼——那边有棵老槐树,听老人说过,树下埋着去年藏的半袋红薯干,不知道还在不在。 她们不敢抬头,可眼睛的余光没停过。军靴踩在泥地上的声音,枪托碰着腰的闷响,还有那两个兵偶尔的笑,都像针一样扎在耳朵里。但手里的衣服不能停,皂角擦了一遍又一遍,领口袖口搓得发红,不是脏,是怕洗不干净要挨骂——骂是轻的,上个月隔壁巷子的李家婶子,就因为晾衣服时挡了兵的路,被推到河里,呛了水还得爬起来继续洗。 怀里的娃突然哼唧了一声,带娃的那个赶紧把他往怀里又紧了紧,用衣襟遮住半张脸。这娃才半岁,生下来就没见过爹,男人去年跟着队伍走了,说是去打鬼子,走的时候塞给她一块银元,让她好好活着。她把银元缝在鞋底,走一步硌一下,疼,可心里踏实——那是念想,也是指望。 她们之间没说过话,可彼此的心思都懂。左边的那个晾衣服时,故意把一件蓝布衫搭在石头边,衣角垂到水里,打了个小小的结——那是告诉河下游的人,今天兵盯得紧,别往这边来。中间的那个洗完最后一件,悄悄把皂角剩下的碎块,埋进了石头缝里,明天还能用。右边的那个收衣服时,把两件小褂子叠在一起,袖口对齐了——那是给河对岸的张家嫂子留的,她家娃跟自己的差不多大,衣服早洗得发白了。 后来听说,那天傍晚她们回村时,每个人的篮子底下,都藏着点东西。带娃的那个篮子里,有半块干硬的麦饼,是村口王大爷趁兵不注意塞给她的;左边的那个篮子缝里,夹着几根干柴,够晚上烧点热水给娃擦身子;右边的那个,在老槐树下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可回来的路上,在草堆里捡了两个野鸡蛋,攥在手里,暖乎乎的。 看着这张照片,心里堵得慌。她们不是英雄,就是普通的女人,想让孩子活下去,想明天能有口吃的,想男人能早点回来。可就连这点念想,都得藏着掖着,像做贼一样。你说她们难不难?难。可你看她们手里的棒槌没停,怀里的娃没哭,脚步也没软。就这么一天天熬着,像石缝里的草,看着蔫,可根扎得深,风刮不倒,雨淋不死。或许这就是老百姓的命吧,苦,可韧性大得很。只是每次想到这,鼻子就有点酸,不知道后来她们怎么样了,娃长大了没,那件蓝布衫的结,有没有人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