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你也别回来。 就这一句话,让刚当上南京市长的刘伯承,一个在枪林弹雨里眼睛都没眨过的元帅,当场红了眼。 那会儿送信的人还站在院门口,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袱,说是刘市长特意让人从南京带来的,里面有新做的棉袄,还有几块城里才有的奶糖。程宜芝正蹲在灶台边刷锅,柴火在灶膛里噼啪响,她头都没抬,就回了这么一句。 送信的人急了,说:“程大娘,您就跟俺走呗,刘市长说了,城里房子大,有医生,您身子骨不好,去了能好好养着。” 她这才放下锅刷,拿围裙擦了擦手,慢慢站起身。阳光从门框斜进来,照得她鬓角的白头发发亮。她瞅着那包袱,像是瞅着啥不认识的物件,半晌才说:“俺不去。” 不是赌气,也不是怨他当年走得急。她就是觉得,去了干啥呢?当年他穿着粗布褂子走的,说要去打仗,让她等。她等了,可日子不是靠等过的,是靠自己一双手过的。地里的麦子要种,圈里的猪要喂,屋顶漏了要补,这些年,她早把自己活成了一棵扎在土里的老树根,挪不动了。 送信的人还劝:“那您总得见见刘市长吧?都四十五年了……” “见了又能咋?”她打断他,声音不高,可字字都沉,“他现在是市长,管着一城的人,忙得很。俺去了,他还得分心照顾俺,耽误事。再说了,俺在这儿住惯了,早上听鸡叫,晚上数星星,街坊邻居都熟,张婶子会送碗热粥,李家小子帮俺挑水,这日子,不比城里差。” 她没说想不想他,也没说这些年苦不苦。就说“住惯了”,好像这几十年的孤单和辛苦,都被“住惯了”三个字轻轻盖了过去。其实她心里清楚,当年他走的时候,她才二十出头,抱着刚满月的儿子站在村口,风把他的背影吹得越来越小,她没哭,就说了句“你保重”。后来听说他娶了新媳妇,生了娃,她心里也咯噔过一下,可转头看见儿子饿得直哭,就赶紧去熬米汤,哪有功夫想那些。 现在他成了大人物,想起她了。可她觉得,人这一辈子,就像地里的庄稼,一茬有一茬的活法,错过了播种的时节,再浇水也长不出当年的苗。她不想当他功成名就后添的那朵花,她就想当自己地里的那棵草,风吹雨打都不怕,自在。 后来刘伯承又托人捎过几次话,她都没应。直到有一年冬天,她感冒咳得厉害,邻居说“要不还是跟刘市长说一声?”她摆摆手,说:“不用,他有他的事,俺有俺的命,各活各的,挺好。” 前阵子整理旧物,翻到这段故事,心里头怪怪的。说她伟大吧,她好像就做了件“不去”的事;说她普通吧,又觉得这“不去”里藏着一股子硬气。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附属品,就只是程宜芝,守着自己过了一辈子。有时候会想,要是她当年去了南京,会咋样?可又觉得,她大概还是会不自在,毕竟那城里的热闹,哪有她院子里的鸡叫踏实呢。这种活法,说不上值不值,就是让人心里堵得慌,又有点佩服。